《掉了》拾月廿肆

1、第一章

　　第一章

　　夏夜已深，偌大的体育场中，七万多个座位无一虚席。
　　身穿天蓝色T恤的观众几乎全都站了起来，跟随着响彻场馆的音乐，自发而整齐地挥动着手中翅膀形状的蓝色荧光棒。很多人手中还高举着特制的标语牌，简简单单的“永远在飞”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亮光，像是漫天夜空里微弱却执着的星芒。
　　最后一首歌终于进入了尾声，乐队开始循环演奏最后几段乐章，伴唱放低了声音轻轻哼唱，逐渐营造出安静而舒缓的氛围。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青年停止歌唱，微微喘了口气。听到被麦克风悄悄放大的喘息声，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脸颊一侧小小的酒窝。
　　巨大的屏幕将这个温暖好看的笑容忠实地投射出来，台下的粉丝顿时撕心裂肺地喊成一片。

　　齐勇飞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他抬起胳膊，用力地朝观众挥动两下，然后在更疯狂的尖叫声中静了静，说道：“转眼间，我已经出道了七年。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我人生中最疯狂、最勇敢、最容易犯错、也最容易成长的七年，已经过去。”
　　从他开口的瞬间起，台下的观众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只无声地挥动着荧光棒，默默表达着支持。

　　齐勇飞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看着那如满天星子般的荧光棒和标语牌，逐渐敛去了明显的笑意，只余下满脸的认真，“从当初选秀出道，一直到今天，选择音乐这条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更没有想过放弃。”
　　“因为我知道，我的每一首歌，都一定会有人听。哪怕我只有一个听众，我的歌只能打动一个人，我只能遇到一个知音，我也觉得很幸福。”

　　观众席上立刻想起此起彼伏的声音，起初有些混乱，但很快就统一起来，汇作一句响亮而整齐的呼喊——“齐勇飞！齐勇飞！齐勇飞！……”
　　巨大的声浪将场馆里燥热的空气震得嗡嗡轻颤。

　　齐勇飞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潮意，重新露出笑容，“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幸运，因为我遇到了那么好的经纪人和制作团队，也遇到了你们。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包容我，包容我的幼稚、冲动、理想主义……”

　　齐勇飞的声音忽地哽住了。
　　他匆忙转过身，埋下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台下的呼喊立刻变了——
　　“阿齐，不哭！”

　　齐勇飞转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眶还泛着微微的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包容了我全部的不成熟，允许我去尝试新的音乐，允许我去犯错，去成长，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大家！”

　　话音一落，他深深地弯下腰去，朝台下正正鞠了一躬，久久不起。

　　“阿齐，我们爱你！”
　　“阿齐加油！”
　　尖叫声又嘈杂起来，但听在齐勇飞心里，却觉得特别窝心。

　　他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太阳般的笑容，眼神湛然明亮，“七年前，我从这个城市走出去。七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回到这里，回到家乡。这一次的出发，我要比上次走得更远，更坚定，因为比起七年前的一无所有，这一次我拥有了你们。”
　　“是你们让我的一切付出都变得有意义。翅膀们，我爱你们！我们下次再见！”

　　巨大的尖叫声刹那间爆发，大力震动着整个场馆。

　　齐勇飞保持着用力挥手的动作，在逐渐变得响亮的背景音乐中，缓缓降下了舞台。

　　升降台一停稳，助理立刻从旁递上了水和毛巾。

　　齐勇飞道着谢接过毛巾，擦去额角和后颈的汗水，扭头笑着对站在附近的经纪人蒋涛说道：“涛哥，今晚的气氛太好了！大家都很热情，要不我们……你怎么了？”

　　他迟疑地打住话头。

　　蒋涛的脸色十分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上去像是正拼命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就连脸颊的肌肉都忍不住微微抽动。

　　齐勇飞心底隐隐一个咯噔，“涛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认识蒋涛七年，哪怕是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没看过他这幅模样。

　　蒋涛上前一步，嘴唇无措地嗫嚅两下，终于，垂下头去，沙哑着声音，说道：“阿齐，你爸妈……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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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勇飞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但很奇怪，冥冥中似乎真的有什么在指引他。
　　他耳朵听不到别人说的任何话，眼睛里也再看不到别的，一下车，青黑色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一条微微发着白光的道路，不知道哪来的。他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了，就那么愣愣地跟着走过去。

　　上楼，转弯，转弯，穿过走廊，再转弯，又是一道漫长的走廊，四周静得鸦雀无声。

　　齐勇飞茫茫然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

　　那门里灯火通明，一切都白得寂静。他却分明看到那里头是黑洞洞的一团，藏着一头凶恶的猛兽，正暗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僵硬的脚步滞在门外，再不敢迈出一步。

　　医院走廊里的冷气似乎一瞬间强烈起来，劈头盖脸呼啸而过，扑得齐勇飞一个不备，狠狠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如堕冰窖。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外套，手伸了两下却只扑了个空。但他仍没反应过来，还固执地在空气里一下一下摸索着。

　　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

　　他冷，真的很冷。

　　忽然，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敞开接纳了他。

　　久违的暖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温柔而妥帖地包裹住全身，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进去，直达被冻僵的核心，然后渐渐地，融化了什么。

　　良久，有泪大滴大滴地流出无力拦阻的眼眶，在冰冷的脸颊上留下滚烫的印迹。

　　失守的神智姗姗来迟地回笼。

　　齐勇飞直挺挺站着，浑身僵硬地靠在左彦怀里，一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角，头埋在他肩上，从小声的啜泣，逐渐变成绝望而压抑的大哭。

　　左彦紧紧搂住他，闭上通红的眼睛，眼睫微微抖动间，眼泪安静地流下，轻轻坠入齐勇飞漆黑的发顶。

　　他颤抖的嘴唇向下，寻到怀中人微微潮湿的鬓角，温柔地一遍遍摩挲着，替他抚去咸涩的冷汗，更像是想要替他抚去一切绝望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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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月前，齐勇飞在年度巡回演唱会最后一场的前一天凌晨，极其突兀地宣布取消演唱会，暂时停止一切工作。
　　消息一出，立刻惊呆了所有人。

　　经纪公司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进一步的说明，只对最后一场演唱会的歌迷表示了歉意，并且提供了补偿。
　　粉丝们的反应很强烈，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不满，要求经纪公司作出合理解释。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粉丝们很快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阿齐生病了？
　　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还是阿齐跟经纪公司闹矛盾，被无耻冷藏了？

　　一时间，网上谣言四起，整件事轰轰烈烈闹了好一阵子，挂在热门微博上一直下不去。

　　各大媒体也纷纷加大了对这件事的关注。成群结队的狗仔队前赴后继地赶赴齐勇飞可能出现的各个地点，彻夜蹲守，四处走访，但始终不得真相。
　　倒是有人拍到左彦频繁出入齐勇飞所住的小区，但左彦和齐勇飞住在同一个小区在狗仔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大多数人都懒得报道。

　　只有几家不堪寂寞的小报，以诸如“偶像天王神秘失踪，同性密友疑似知情”的标题发了报道，内容却分明是在挂羊头，卖狗肉，只字不提齐勇飞的突然消失，反而大肆揣测二人关系，几乎只差明说两人在秘密恋爱。

　　这几则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的报道，根本没能引起任何波澜。

　　在这个逐渐开放的年代，卖腐早就成为了娱乐圈常用的炒作手段之一。
　　齐勇飞和左彦当年参加同一档选秀比赛，最后，齐勇飞作为全国冠军顺利出道，左彦进入了全国四强，后来也陆陆续续发了两只单曲，但不到一年时间就销声匿迹。
　　当初还在比赛中，节目组就有意利用二人搭档卖腐，吸引观众，果然收效明显。后来左彦逐渐沉寂，还被很多左齐CP粉视为遗憾。

　　但没过多久，又传出左彦转战幕后的消息。
　　他先后为齐勇飞和另外几个歌坛新秀操刀作曲，名声一打即响，后来又逐渐为一些前辈歌手写歌，并且开始慢慢接触歌曲和专辑的制作，五六年下来，早已成为乐坛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制作人。
　　去年齐勇飞发行的五辑，正是出自他的手笔，不仅首周就创下白金销量，还在年末的颁奖礼上横扫流行乐部，让齐勇飞拿奖拿到手软。

　　这么多年里，细数左彦的作品，无论是单曲还是专辑，跟他合作最多的无疑都是齐勇飞。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也一直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经纪公司乐见其成，一面说两人是最好的朋友，一面又时不时主动助攻，为齐勇飞炒炒曝光率。甚至现在的翅膀里有很大一部分都兼是他和左彦的CP粉，成天在两人的微博下留言吼“在一起”。

　　再加上齐勇飞出道七年，都二十八岁了，却连一次正经绯闻都没传过，真正被大众知晓的似乎就只有他跟左彦的CP宣传，搞得粉丝们私底下都在讨论，估计这俩人真有点啥。

　　天天有CP教材养着的粉丝们，哪会去在意小报们的哗众取宠？

　　小报们眼看无利可图，渐渐也就消停了。

　　但一个月后，一家颇为权威的娱乐杂志忽然在官方微博上爆料，称齐勇飞忽然闭关是因为家里出了意外，大受打击的他只好暂停工作，处理家事。

　　这则消息发出后，倒是赢得了不少人的认可。

　　没过多久，网上又陆陆续续爆出各种知情人的小道消息，在最大程度保护齐勇飞隐.私的基础上，事情的真相被一点点还原在所有人面前。

　　粉丝们得知偶像父母去世，震惊之下，很快就发起了各种祈福活动，线上接力祝福，线下则纷纷寄礼物和信件到经纪公司。

　　齐勇飞全球后援团当先挂出了微博——
　　“你说，我们是你的翅膀。你说，你要勇敢地飞，永远地飞。但别忘了，你也是我们最爱的阿齐，所以你可以不用一直那么坚强。软弱也没关系，害怕也没关系，难过也没关系，因为我们会一直在，一直等，等你有朝一日回归舞台，带我们再次一飞冲天！”

　　这条微博很快就被转发破百万，很多圈中人也纷纷转发，出言祝福。

　　之前闹出的种种风波就这样化归平静，不再招惹非议

　　三个月后，齐勇飞沉寂了四个多月的微博终于有了动静。

　　齐勇飞永远在飞V：今天的太阳很舒服。
　　附上的照片里，一张小木桌上放着两杯咖啡，靠近镜头的桌面上反扣着一本书，是曹文轩的《草房子》，远离镜头的那侧则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露出半个苹果的标志。秋天的阳光洒在桌面上，一切看上去如同静物油画般，美好而又宁谧。

　　微博下的留言飞速增长，有关心，也有安慰和祝福。
　　但隔了几个小时再看，最新的评论就已经离题千万里，开始笑齐勇飞二十八岁还看这书，或是猜测玩电脑的人是谁——所有翅膀都知道，齐勇飞不是个热衷电子产品的人，他的电脑还是三年前换的联想。

　　没多久就有人猜到了左彦头上，左齐CP粉喜笑颜开地跑来收新教材。

　　那之后的大半个月，齐勇飞又陆陆续续发了几条微博，都是很普通的生活记叙，往往只有一两句话和一张照片，但每张照片上，都能看出另一个人陪伴的痕迹。

　　这么明显而持续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些什么。

　　但还没等媒体或是粉丝真正戳破心中的疑惑，经纪公司突然发出了一则公告——下周六晚，齐勇飞年度巡回演唱会最后一场，将在原场馆重新举办。

　　公告一出，又是一场风暴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