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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   一连数日,易沢都在药房里忙碌。
      他受了卫景云的托付要尽快配制出彻底清除林艺萱宿毒的解毒丹。偶尔休息的间隙,一抬头,他总会看见卫景云心事重重的立在不远处。
      已是午休时间,药童送来热茶和糕点。
      易沢净手后分了一杯茶递给卫景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深沉模样,易沢说:“你我相交数年,你也只为你的母亲向我开过口,这是第二次,看来这个女子在你心里的份量不轻。”
      卫景云故作淡然地转眸看他:“我这样的谦谦君子,向来很懂得怜香惜玉,你就当我这回也是善心大发、日行一善吧。”
      易沢一副诸事看穿的大彻大悟摸样:“在我面前装什么?作为过来人,我只想忠告你,世间诸般苦,最苦不过情。”
      卫景云唇角微扬:“你不是常常指责我太过年轻,未经世事。今次,你就当我是在情关历练。”
      易沢不再多言,说到底情之一字终须自己去参破。他话题一转,回到正经事上来:“旁的我不敢说,但是这药丸炼制好,必能肃清她体内残留的宿毒。”
      卫景云满怀期待地看向他:“那...她的容貌可还有望复原?”
      易沢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我以为你心地高洁、情趣高雅,原来也不过是看重皮相的登徒浪子。”
      卫景云紧盯着他,戏谑地问:“久闻易神医最是懂得欣赏美好事物。艺萱的才情相貌想必还能入神医的眼吧?这好好的一个女子如果就这样毁了容颜,她自然会伤心难过一世,难道最有品位的神医你不觉得有半点可惜?”
      易沢沉吟着说:“诚然,好好一个美人就这样毁容,是有些暴殄天物,诚然,她那张脸足以让天下男子心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卫景云的坑里,忙咳嗽两声,肃容道:“身为医者,我一向知道,四肢可动、身躯可动,神思也可大动而特动,唯独心不可动,心若一动,必伤!”
      卫景云颇有感触地点点头:“医者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景云记下了。”默然片刻,他问道:“丹药几日可成?”
      易沢咬了一口糕点,再喝一口热茶,这才胸有成竹地说:“少则三日,多不过五日,必成。”
      卫景云立即决定:“好,我五日后带她离开。”
      易沢奇道:“咦,你莫非觉得卫老三走了,你的机会来了? ”
      卫景云诧异道:“什么?卫老三?”
      易沢眨眨眼,正色道:“你是卫老四,你三哥不就是卫老三?”
      卫景云不由失笑:“神医指教的是。”
      易沢故意端出一幅世外高人的情态,继续指点:“你把感情投注在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身上,你是否想过最后自己会怎样?”
      卫景云没有回答,他转眼望向窗外,脑海中依稀浮现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是多么美好难忘的记忆啊。
      起伏的秋千上,身姿窈窕的蓝衣女子,裙裾飘扬、披帛翻飞,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里荡漾,仿佛御风而来的飞仙一般。
      也许他终究还是与她无缘,她很好,他也无可取代,他卫景云输的不过是情深缘浅四个字。但是比起后悔,失败一点也不可怕。至少他对自己喜欢过的女子真心付出过,这就够了。他是理智而温情的男子,绝不会作茧自缚,甚至,他会真心的祝福她得到幸福。他接下来要做的一切都是本着一个朋友或者说是一个兄长的情谊罢了!

      看着卫景云起身续水,易沢的眼珠子一转,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对了,这味解毒丹有个特别之处,最后收尾时需得服药之人的爱慕者一盅热血浇注,方见奇效。”
      易沢话音方落,卫景云执起他桌上的药刀往掌心一划,立刻有热血自他手心滴落在他预备续水的空茶杯里。
      易沢一块糕点噎在嘴里,半响,他惊诧地望向他:“你们卫家的男子都这么豪气?你问都不问就割了手心,那卫卓云也是一刀就划破手腕,流了那么多血却连眉毛都没动一动…...啧啧啧...多少女子要羡慕死这姑娘了。”
      他拿过金疮药共一方棉布给卫景云包好伤处。一转身却将卫景云那一盅还浮起热气的血尽数浇灌在他桌上一盆塞外得来的奇异植物——“饮血兰”中,动作之潇洒、神情之悠然,仿佛日常洒扫一般。
      卫景云再怎么温润文雅,见此情景也是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神医大人,在下可以请教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易沢目无愧色地望着他,口中的话讲的十分严肃,“你们兄弟二人也都太过心急,先容我把话讲完啊,这血自然是要的,却须得药成之日现取现用,此刻取来却是枉然,不过这血也算来之不易,我岂会浪费掉。”说到这里,易沢面上突然笑意盈盈:“哦…正好我的饮血兰近日就快开花了,你也知道这种非常时期须得热血浇灌……卫老三那臭小子让老夫不爽快,老夫就让他皮破血流!也算小惩大诫!”
      卫景云握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左掌,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收拾他也就罢了,何苦诓我白挨一刀?”
      易神医气定神闲地道:“你凭什么责怪我?我也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爽快,问也不问清楚就动手了。诶,年轻人啊,到底是太冲动了!”
      卫景云气的几近呕血:“我说你可是万众敬仰的神医啊......你的人品何在?你的医德何在?”
      易沢淡淡笑道:“景云小弟,你这血也没有白流,你看你又学到了一条处世真理,”他坦然望着卫景云,一字一句道:“这真理就是——万众敬仰的神医的话也是不可尽信的!记住哦!”
      卫景云的脸色几乎比饮血兰的叶子还要绿上几分:“那么,卫卓云的血......”
      易沢依旧淡淡地道:“哦...他的前两日就喂了我的饮血兰。”他不怕死地又补上一句:“你就没看出来,这花苞越发饱满,如今再浇了你的血,眼见就要开了......”
      他话未说完,卫景云已将茶壶迎面朝他扔来,若非他避的及时,只怕顷刻间就要在脸上开出一朵耀眼的血花来。

      墨玉山虽是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修养圣地,奈何这里沾染了卫卓云的气息,总会不知不觉牵引出林艺萱的情伤,是以卫景云决意要将她带走亦是他的一番好意。
      解毒丹炼成之日,艺萱随卫景云来到了崇山王府。
      在崇山王府的日子,其实是一段十分安宁静好的岁月。
      卫景云细致周到的关照着她。他为她安排最舒适的住所静养,为她提供最精致的食物和最滋补的药材,给她贴心的婢女随侍,出入都有车马代步。
      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将她从对卫卓云的思念和伤感中拯救出来。她日见清减,冬衣穿在她单薄的身上明显的看出人不胜衣。
      卫景云知道,她身上的伤痛会渐渐好转,但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他唯有将一切寄望于时间,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令她慢慢振作起来。
      其实,林艺萱心底也很气馁。不是她不想挣脱出来,可是这一次的伤比之从前实在惨烈,她不止输了身也输了心。她想过自己同卫卓云之间的种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那一段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随夜风而来的花香,她以为可以抓住,却在伸手前已消散无踪。
      其实艺萱自幼就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彼时,她看多了母亲的眼泪,那些心酸的泪水不但没有换得父亲的怜惜,却招来他越加的厌弃,在那时她就知道眼泪并不能为自己带来什么或是改变什么。在与母亲离散时,在面对卫卓云的步步紧逼时,在得知陆一峰的背叛时,她都咬牙忍耐着绝少流泪。可这段日子,她总有太多的泪水想流。有时是对月静坐、有时是独倚观书、有时是瞧着一株花草,甚至是远远看见卫景云那酷似卫卓云的背影......所有看似平常的一切都能让她愁绪暗生,情难自禁地流下眼泪。
      这十七年来,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实在没用也实在软弱
      许多年之后,当艺萱回过头来看自己在崇山王府的那段日子,她都有种恍如一梦的感觉,时光洗涤了那时的疼痛,她却依旧记得那时的情景。
      那时,无论卫景云怎样竭心尽力的善待她,她还是把崇山王卫景云给她的平静安宁的日子都过成一派混沌。
      在艺萱的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冷得格外早…….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一转眼,季节已经来到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满怀惆怅的艺萱颓然站在窗边,当她看见屋檐下挂着的第一只冰钩子时。卫卓云已经率军踏上了追击卫凌云的征程。
      卫凌云将父亲和二哥扣作人质,挟持着一路南上。他的目的再简单不过——就是要将卫卓云及其嫡系全部引过来,一举歼灭。直到进入彤江境内,卫卓云才知道,卫凌云这一次的靠山是偏居彤江南隅的异族琷人。寒冬行军已倍感艰难,何况还是如此深入敌腹的绵长战线。这一战的胜负卫卓云的确难以预计,可是他已经不可能回头。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崇山风雪最大的那几天,卫景云带着林艺萱第一次登上了落霞坡。他带她来此赏雪,希望她得以排忧遣怀,女人却神色恹恹地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发呆。。
      而此刻正是卫卓云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气候严寒,许多兵士都染了寒症,战斗力大大削弱。卫凌云借助的外族军力则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
      卫卓云与卫凌云这对昔日的兄弟,而今的死敌。各自率部在茫茫雪原上展开了血拼。
      随着两军震天动地的一声呐喊:“冲啊!”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两边的人马同时冲向对方,随着距离越缩越小,短兵相接于刹那之间。
      厮杀声、呐喊声、哀嚎声、兵刃撞击声此起彼伏,残肢断臂如同抛掷在地上的杂草树木,随处可见。有的兵士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手的面目已经被夺去性命。冷厉的刀锋挥起又落下,无数奔跑搏杀的兵士瞬间变成了尸体,逐一跌倒在地的他们,随着鲜血的流尽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苍茫雪原不过片刻功夫已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一片……

      霜严衣带断,直指不得结。
      一月的清晨,呵气也可成霜。艺萱怅然若失地抱着手炉站在白雪皑皑的庭院里,仰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痴痴出神。
      而在千里之外,卫卓云正一身浴血的奋力搏杀。异族兵士骁勇善战,招式诡谲,数日交战,他的人已经伤损过半。在士气上他的一方已然落了下乘。接下来的每一战他都必须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率领残部支撑到援军到来,他才有可能活着走出这座修罗场,他才有可能回去见到他挂心的那个人。
      一月的清晨,冷彻肌理,兵士们都似要冻僵了一般,动作迟缓,气势全无。
      卫卓云急忙出声激励:“诸位将士当全力拼搏……”
      突然,卫卓云双眸猛然一缩,他清晰的听见利刃划破皮肤,穿透骨肉的声响……
      随即,他觉得肋下一痛。
      原来是异族的一名士兵趁他不备由身后偷袭了他。看着自己一击既中,异族士兵自以为已立下大功,忍不住欣喜若狂。
      他的掉以轻心给了卫卓云反击的机会。
      卫卓云竭力稳住摇晃的身形,目呲俱裂地回手一挥,利刃过处,偷袭他的异族士兵立刻血溅五步……他再摇了摇,终究难以支撑的单膝跪倒在雪地上……
      与此同时,艺萱的手炉突然毫无缘由的脱手坠落,啪一声摔碎在雪地上,看着袅袅升腾的白烟,女人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乱跳……某种不好的预感将她紧紧攫住。
      她不知道这预感所为何来,但是艺萱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男人。
      哪怕他是那样对她,可她不能控制自己去爱他啊!
      卓云……卓云啊……你在哪里?你还好么?
      林艺萱哑声低唤着慢慢蹲下身去……他的名字,仅仅是他的名字已经让她心痛到无力呼吸啊!
      卫景云捧着新近淘来的新奇玩意兴冲冲地跑来想与她分享,可是一只脚才踏进院门,他就听见了林艺萱痛彻心扉的饮泣声……
      看着那个蹲在雪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卫景云感觉似乎有细密的芒刺扎进自己的心里。
      面对她的情伤,他卫景云其实只是一个看客,却是一个太过投入的看客。他的付出是徒然,所做的一切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一件事情——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他终究取代不了她心里那个他。
      这些日子,他为避免自己陷入更深,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却从未怠慢于她。
      他对她的这般付出,知情者讥笑一声庸人自扰,仁厚者赞颂一句公子慈悲,唯独他知道自己是为情所困罢了。

      转眼到了一月下旬,正是卫景云带着林艺萱回到府邸的第十九日。
      这天,卫景云收到属下的密报。直到这时他这才知道卫卓云当日一去是奔赴生死厮杀的战场。
      此前龙隐山围困的消息一直压着,可是自卫卓云赶到与卫凌云的几场血拼下来,这件事情就算想瞒也再瞒不住。
      这样的时候,卫景云虽然只是一个不理朝事的闲散王爷,却也需尽一个臣子的忠义和一个儿子的情义。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必须前往勤王。
      在赶去的马车上,他听属下详尽的回报了关于龙隐山之围的前因后果,知道是自己的七弟所为后他很感慨,或许是自己的权欲之心不如他们炽热,他总觉得若是自己死里逃生必会选择隐遁天涯,逍遥自在,绝不会卷土重来去争那把看似光芒万丈实则血迹斑斑的龙椅。
      属下接下来的讲述如他所料,龙隐山上好一派血雨腥风。
      太子卫承云半途遭截杀,连惊带吓无功而返,二皇子卫庭云与今上困守山上。卫卓云调集手下三千精锐与老七卫凌云一碰面就兵戎相见。
      然而,卫凌云处心积虑数年,封地虽已遭血洗,根基撼动。但是他手边还残余两千余心腹军力,这其中不乏他暴利收买的江湖好手、世外高人,加之卫凌云占据天时地利。是以,龙隐山之战初时卫卓云并未讨到半分便宜。他麾下三千精英在不到四天时间里已折损百余数。
      战事延续到一月初仍呈胶着之态对峙。直到某夜,卫凌云挟持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突围下山。
      他一路往南边逃,卫卓云则率部紧追不舍。整个战场也由龙隐山向南边延伸开去。

      听到这里卫景云眉头一皱,他忽然领悟卫卓云当日所为的一番苦心;他若战死,这女子亦无安身立命之地,这就是他将她推向他的理由。他其实是爱她的,将她推向他不过是他苦心为她安排的后路而已。
      卫景云苦笑着意识到卫卓云从未打算放弃这个女人,他若活着从战场上回来,首当其冲就是来他这里要人。他这个三哥不过是明目张胆地利用了他一回。
      卫景云恼恨地咒道:“我就知道你卫卓云没安好心!自私、强势这才是你的作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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