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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第七日,当林艺萱在药泉浸泡时,她想起卫景云曾问过她的那句话——卫卓云真的那样好吗?
      她回想了许久,其实她与卫卓云从初见就不美好,在之后一连串的接触中,她也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多,他除了一副皮囊可以炫耀于人前,记忆中关于他的坏是那样多——他的脾气古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他还有那样可怕的过去,那样可怕的宿毒...,可是卫卓云或许不如他好,但卫卓云这三个字却轻易扯疼了她的心。
      来到墨玉山已经六日,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脱险,六天了,已经六天了,可他怎么还不来?
      那日借饮茶之机,她已把话挑明,断了卫景云的一切念想,可他待她一如既往。只是这种无声的守护,令艺萱愈加惶恐,她怕自己承受不起,于是越发期盼卫卓云的到来。她私下问过松萝,从墨玉山到墟中的路程,松萝说骑最快的马也要一日一夜。她便在心底一遍遍的计算;湖心岛重创后,他须得休养几日,或许之后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又耽搁两日,那么明日他能来吗?
      第八日,艺萱的期盼已转为担忧。
      卫卓云还不来,是杂事缠身?是身体抱恙?还是他根本忘记了她?她被自己这些纷乱的念头搅得心绪不宁。当窗外传来卫景云的箫声时,她忽然有种含泪欲泣的冲动。
      明明还是同一支曲子,竹笛演绎时是那样欢快清越,换做洞箫就不知不觉带出几分呜咽之意。是因为自己今日的心境不同?抑或是吹奏者的演绎有异?
      那一夜,艺萱在床榻间辗转许久才渐渐眯着。

      卫卓云终于在第九日下午登上了墨玉山。
      此前,他强打精神安置了湖心岛一役中伤亡的属下,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属下都知道,三皇子赏罚分明且赏罚并重,向来是个让人又敬又怕的主子。所有因湖心岛一战身死的属下均寻回遗体予以厚葬,他们的家人每月供给不断,且供养至其百年。卫卓云对手下的赏罚分明,对其家属的体恤及善后为他赢得了属下的誓死拥戴。
      湖心岛收复后,李军一脸愧色前来请罪。此君颇懂得为官之道,在战场上,他虽没什么起眼的战绩,但是在都城里他溜须拍马的功夫却无人能及。只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归琳峡谷狩猎一事,他本来以为是拉拢三皇子的大好时机,却偏偏出了这样天大的纰漏。
      如今,归琳峡谷的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他李军甚至脱不了与逆党勾结、妄图造反的嫌疑。如此一来他丢官掉爵不说,甚至是身家性命难保。往小了说李军邀请皇子和朝臣同乐却疏于防范,给了逆贼逞凶行恶的时机,也免不了革职查办、削官降职的下场。
      跪在卫卓云面前时,李军大汗淋漓,磕头如捣蒜:“属下未能护得三皇子周全,属下万死!万死!”
      卫卓云冷眼看着他:“你万死就够了么?如今命丧在此地的朝中官员共有多少你可知道!这对于大正国体是怎样的危害你可知道!只怕诛你九族也难以弥补一二吧!”
      李军额上的冷汗一层层铺下来,三皇子的冷厉无情、铁血手腕他早有耳闻,如今自己的小命只怕要交代在他的手上了!
      想到死,李军顿时觉得心头一阵恐慌,他扑跪在地上的身子整个都觉得软了。“三皇子,请你饶属下一命吧,你明察秋毫,你一定知道此事与小人无关!小人实在是…..始料不及啊!”
      此刻,就算杀了李军也于事无补,卫卓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厉声道:“如今本王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即刻点齐你的属下将藏匿在归琳峡谷周边的厉王余孽清除干净,此事若是再办不好,你提头来见!”

      离开湖心岛,卫卓云立刻入宫面圣,将归琳峡谷中厉王突袭一事详细告知乃父。
      对于厉王如此明目张胆的大逆不道,今上只有一句话:“明日由东靖王卫卓云发兵三万,挂帅亲征!”
      那晚回到东靖王府,卫卓云显得十分烦乱。
      纪元杰因未能护住他交代的人,一直候在他府里等着向他请罪。
      见着卫卓云回来,纪元杰立刻上前,他一反平日的闲散不羁,毕恭毕敬的双拳一拱:“云少,若非我一时大意,林姑娘不会出这样的差池,请你降罪。”
      卫卓云看他一眼:“此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她如何做到的?”
      元杰赧颜道:“尊夫人好手段,居然藏着迷香…..”
      卫卓云低低一笑:“原来如此!”
      纪元杰的头垂得更低:“是我大意,才弄到这般难以收拾的局面,云少只管降罪,元杰绝无怨言!”
      卫卓云拍拍纪元杰的肩膀,慨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艺萱能在生死关头选择回来,我其实很高兴,她让我觉得自己的倾心以待是值得的,至于之后的种种同你无关。”他转眸望向远方:“如今我只担心她的安危……”
      纪元杰道:“云少或许还不知道吧,四皇子同隐居多年的神医易沢颇有交情,林姑娘落在他的手上也许并非一桩坏事…….”
      卫卓云凝重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欣慰:“但愿如此……”
      二人缓步走进四合轩,立刻有侍妾送上热茶。
      卫卓云单手握着茶盏,一双眼里晦暗无光,他沉声道:“父皇命我明日发兵征讨厉王余孽….我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去寻她……老九,说来可笑,我卫卓云也算是位高权重,位居人上….可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频临危难,最需要呵护的时候却只能袖手旁观…..不知怎么,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能……”
      纪元杰宽慰道:“云少无需如此自责…..如今是形势所迫,非你所愿。况且,我已经安排庄文带人赶往崇山,目前四皇子处并无异象….想来林姑娘一切尚好,你还是先以大事为重。早日处置好厉王余党,自然可以早一日亲临崇山接人!”
      “大事!她若有什么闪失,我纵使成就再多的大事….终究少了为人的乐趣。”卫卓云丢下茶盏,叹口气道:“我终究还是身不由己……我终究还是愧对于她的!”
      静默片刻,卫卓云突然出声:“对了,你的女人怎样?倒是白白连累了她!”
      纪元杰道:“想来他们还不想真的得罪我们纪家…..柔儿无事,云少无须挂怀。”
      卫卓云颔首道:“那就好,明日大军出发,我会毫不手软的处置干净厉王的余党,你替我在暗处留意着崇山王……若有变故立即飞鸽传书与我!”
      纪元杰点点头:“这个自然!”顿了顿,他问道:“需要送些解药去崇山给林姑娘么?”
      卫卓云蹙眉道:“那解药需在交合一个时辰后就服用,此刻送去为时已晚……”

      厉王的封地远在泠川。湖心岛事败后,厉王退守利来城决心负隅顽抗,决一死战。
      卫卓云手下的三万人马均是善于长途奔袭的精锐之师,数日间,就将泠川和利来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此一战,卫卓云旧恨新仇一起发作。比之当年剿灭七皇子时更加凌厉凶狠。他用三天的时间就击破了已是强弩之末的厉王都城——利来城,再用三天的时间将厉王的亲随、将士、族人剿灭殆尽。不过七八日的功夫,整个泠川几乎是掘地三尺,绕城七里都灭得不剩一个活物。整个利来城俨然已是一座死城。
      此一战,在卫卓云自己的战史上也算少有的惨烈。
      以至于很多年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讲起泠川一战仍旧会心有余悸。

      征讨厉王之事大获全胜后,卫卓云即刻班师还朝。他匆匆向父皇复旨后便以疗伤为由退朝。
      眼下,大事已了,他实在是片刻也等不得了。身边只有了阿鲁随行,卫卓云带着一身战伤星夜奔驰百余里去了卫景云的封地崇山。
      在崇山王的府邸附近,卫卓云见到了纪元杰安排蹲守在此地的亲信庄文。在庄文的带领下,他又经过大半日的策马疾驰,找到了墨玉山的所在。
      离别林艺萱已整整八日,第九日的早晨,他终于站在了墨玉山的入口。站在了离林艺萱最近的地方。
      在墨玉山入口处,卫卓云遭遇神医易沢设下的一个石阵拦阻。
      卫卓云幼读兵书,对于阵法布置也算小有涉猎,他交代阿鲁留守,自己则孤身执剑闯入石阵之中。
      卫卓云初入阵中,只觉入眼之处皆是山石、树木,无论怎么走都是前路不通,只在原地打转。独自闯阵良久也未能找到出路。他强压住心里的烦躁,一面提醒自己需谨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一面将方才所走路线在脑中细细思量。他在阵中又一番左扑右突,转了一阵后终于找到了破阵法门。所幸这阵法虽然诡异,却并无凶险。易沢仁慈,设此阵法非为害人,不过为了阻止闲杂人等胡乱入内罢了。
      卫卓云破阵入内后发现整个山上十分冷清。
      他却不知,此时,两个药童伴着易沢在后山采药,卫景云及侍婢正陪着艺萱在药泉疗伤。
      卫卓云如入无人之境。他一间一间厢房搜过去,搜查到药泉时,他意外听见了林艺萱和卫景云的对话。
      彼时,卫景云的一只箫曲方告一段落。不知为何这两日他似乎偏爱用洞箫为她吹曲。生生将一支清越悠扬的曲子染上几许感伤之意。
      隔着重重纱幕,卫景云悠悠地开了口:“这山间岁月清冷,远不比东靖王府富丽,你大约不习惯吧?”
      林艺萱轻缓的声音隔着纱幕传过来:“古之高人、隐士无不居于深山幽谷,山水相伴,日月为友亦是雅趣无穷。”
      卫景云轻抚手上洞箫,询问道:“你若觉得此处好,就没想过长留在此,安度余生吗?”
      林艺萱的声音如缓缓流淌的水,清澈而低沉:“墨玉山清幽雅静,景色绚丽,可谓人间仙境。可是,我的心还留恋于尘世,居于这世外仙乡只怕倒是亵渎。况且纵有世外桃源,终究,不是吾心安处。”
      “山水虽美、情义虽真,还是留不住你?”卫景云忍不住喟叹:“你可知道,我那三哥实在不是平凡女子所能承载的男子,他是注定要登上巅峰的人。这样的人你终有一天会为他受伤,为他哭泣,你想过么?你就没有想过或许另一个人也可以许给你一生一世的守护。”
      纱幕那头,久久无声,似乎伊人正在思考。许久之后林艺萱的声音才飘过来:“不管王爷你信不信,艺萱守着他不是为了富贵荣华,我所在意的是他那颗心罢了。王爷,或许你不相信,你拥有的这些,在你是再平凡不过,在他却是求之不得。他站在那样的位置,外人看他居高临下,无限风光,只有站在那样高处的他才知道何谓高处不胜寒。”林艺萱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下去,如叹息般道:“他那样的人…”讲完这几个字,她突然叹息着不再出声。
      艺萱的沉默被卫景云解读出另外一种意思。
      他下意识地以为这女子对卫卓云心怀忌惮,不敢擅作决断。他这个三哥他是知道一些的,他年纪轻轻就西破强莽、南服蛮人,北威潍雄,显名于诸弟兄间,建立了不少傲人的战功,是个显赫的人物。能面对他的威严而无惧的人本就少有,但他卫景云并不怕他。
      听着这女子欲言又止,卫景云心下陡然生出希望:“只要你愿意,此后,就由我来守护你,哪怕要因此与卫卓云决裂。”顿了顿,他异常坚定地续道:“我卫景云并不怕他!”
      可纱幕之内那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他那样的人....其实很叫人心疼......”
      卫景云的身子一抖,似乎连一颗满怀柔情的心都抖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每每说起卫卓云时,尽管这女子总是努力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他却看见了她眼底的柔情。那是一个女子对心上人的思念和情意。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样刻意的云淡风轻,恰恰是他卫景云的深渊寒潭。
      每每提到卫卓云,她心底的整个世界必是温暖如春的,而作为旁观者的卫景云却仿佛带着寂寥,单薄的立于寒风中。
      其实从一开始卫景云就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久远的未来,这样的她,这样的情爱,他都无缘亲近、无法取代。只是情感一事向来拿起来容易放下去难。
      纱幕之内的女子轻声道:“王爷,你与我相识既晚,往来也稀,最亲近的不过山上修养这几日,便是错过我,你也无甚遗憾。今后,你必会遇见更好的人,她会为你停留,为你骄傲,为你守候。”林艺萱对他的这些祝福都是发自真心的。
      卫景云苦笑一声,轻轻感叹:“一个人的情感是以时间来计算的吗?”
      艺萱其实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对于自己终究还未死心吗?尽管她很感激这个默默为她付出的男子,可她不能给他虚无的期待。
      艺萱咬着唇,沉吟着说道:“从第一次相遇,承蒙王爷不弃,一直真诚待我。前日我听易神医说我那几日服下的药是用你的血做的药引子,你为救我性命,倾尽所有,我记得、我感激、我也惭愧。”话已至此,艺萱鼓励自己狠着心将他的侥幸之心尽数泯灭,她说:“我的身体里,有着你的血,所谓血亲也不过如此了吧!恕小女僭越,呼王爷一声景云大哥,艺萱心里永远敬你重你感激你,一如我的亲人。景云大哥,再生之恩,艺萱至死不忘!”
      这份情似债,她注定无法偿还!那么就不要让他陷得更深了!这是她唯一可以给他的答复。
      大哥?大哥!
      听到这样的称谓,卫景云呆了一呆。她竟然这样回答他 ,在她心里是这样看他的吗?
      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瞬间缠住卫景云的心,他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底却悄悄叹了口气。
      只能言尽于此了,再说下去他就有强人所难的嫌疑。
      “既然当我是大哥,何须言谢,静心休养便是了。这个时间,大概易沢采药回来了,我先过去看看,告辞!”
      卫景云起身离去,刚迈出两步,眼尖的他忽然瞥见山石后一片玄色衣角,他心里一动,忽然问道:“艺萱...你是在可怜卫卓云吗?因为他站在不胜寒意的高处?”
      此话一出,那隐在山石之后,枝叶之下的玄色身影轻轻一晃,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纱幔内,艺萱幽幽的声音传来:“他从来不是要人可怜的人,他也不需要任何的同情。他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个伴侣、一句诺言、一生守护.....”
      她待他果然不同。
      直到此时此刻,卫景云才真心承认自己败了,在情爱这条路上,他迟到了一步就是迟到了永远。
      他苦苦一笑,起步离开。
      卫景云走后,艺萱虚弱地伏在池中大石上喘息不止,她毕竟才好转,一口气讲了这许多话,体力早已不支。
      松萝适时送了参汤进来喂她。

      卫卓云就站在药泉外,他们的这番对话他听的清楚明白。他今日才知道,这女人将自己看得这样通透,他有些欣喜、有些安慰,有些触动,又有些感伤,这女子到底是懂他的。
      卫景云目不斜视地走过他的身边,错身而过的一瞬,他对他说了一句:“三哥...她一直在等你。”
      卫卓云一怔,微微蹙起眉头,却并不答话。他无言地目送卫景云去远,这才走近药泉,掀起纱幔一角,躬身而入。
      林艺萱静默地浸泡在药泉里,方才的谈话太过劳神,她此刻昏昏欲睡地趴靠在池子边缘一方突起的岩石上。恍惚间,她听见有人涉水而来。她觉得很诧异,竭力地张开眼,雾气蒸腾间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渐渐清晰.....那挺拔的身姿、清冷的眉眼不正是她日夜悬心的那个人吗?
      “我....这是在梦里吗?”艺萱呐呐自语,“卓云?看见这样的你,真好!”
      身影步步近前,俯身向她,温柔地问:“你的梦里有我?
      那样温存的语气,真的是在梦里吧!
      艺萱浅浅一笑,唇角梨涡漾出淡淡风情,让人沉醉,她含笑自语:“今日这梦,真是奇妙...”
      卫卓云看着女人昔日如花的娇颜憔悴消损,他心痛地知道自己在湖心岛那一夜的肆虐给她的伤害有多么的深重!
      女人的眼波渐渐清晰,目光与他的在空中交汇。艺萱渐渐意识到眼前这张面孔不再是幻影,不再是梦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倒映在他瞳仁里的自己,眼圈顷刻间就红了。
      仿佛有半生,她不曾看见他了。
      她的委屈、她的疼痛、她的期盼、她的思念、她的心酸......在此刻无限放大,一霎翻涌上来堵塞在她的心口。她为他遭了那么多罪,她可以恣意哭闹、任性撒娇,她可以指责质问、不依不饶。可她只是哽咽着喊出他的名字:“卓云?卫、卓、云?”
      男人带着愧疚、带着自责、带着无尽的怜爱和感伤将她揉进怀里。他多想把全天下好听的话、安慰的话、温存的话、道歉的话都讲给她听,可搂住她时,他只嘶哑地讲出一句:“我来了...艺萱...我来晚了......对不起!”
      松萝老于世故,焉能不知来者是谁,她收拾起药碗,默默避出纱幔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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