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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萨克达氏女 ...

  •   等到奕詝可以行动自如的时候,已经将近初冬。重新站在地上跑跑跳跳,他简直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此时他不但恢复了骑射的功课,更增添了学习刀枪武艺的课业,每隔几天就同奕訢切磋琢磨,兄弟之间十分融洽。
      来年是道光二十七年,眼看着儿子长大了,皇帝打算过了年就着手操办奕詝的婚事。宫里每三年一选秀,旗人家的闺女,都是要先由皇室挑选完了,才能婚配。被选中的秀女,有的成为宫中妃嫔,有的成为宫女子,有的则指配给王孙公子、近支亲贵。
      皇帝给他挑中的是太常寺少卿富泰的大女儿萨克达氏,与奕詝同年。毕竟是娶作嫡福晋,年龄相仿,性情厚重,才好相处。至于侍妾,则尽可年少貌美,温柔体贴,这和民间“娶妻以德,娶妾以色”是一个道理。
      男女之事,书房里自然不教,道学气十足的皇帝平时也不会说。但是对于奕詝兄弟来说,获得这方面的智识,却有各种渠道。深宫之中有的是形形色色的风流艳闻,在循规蹈矩的礼仪背后,流传四溢。
      婚娶是一生中的大事,因此太后、皇帝、静皇贵妃,挨着个儿的把奕詝叫过去,各凭自身的经验,分头嘱咐一番。奕詝好几次脸色粉红地从三位长辈的宫里出来,一时成为兄弟们打趣的对象。
      这类话题听得多了,年轻人不免心旌动摇,想入非非。
      这天杜受田讲《宋史》,才说到宣仁之治,许久没有响应之声,抬头一看,学生眼神飘忽,一脸的若有所思。
      “阿哥想什么呢?”杜受田有点意外地问道:“这阵子可有些心不在焉。”
      “啊……”奕詝听到师傅的声音,忽然一个机灵,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事儿,就是这几天睡不好,有些怔忡。”
      杜受田脸上露出了微笑,却不想使他难堪:“阿哥想必是想分府成家的事情啰?分府之后,可能还要在外当差,到时候事情一多,就不能常在书房,现在应当抓紧时间,好好读书!”
      不愧是师傅,几句话就点破了他的心境,而且还落实到了“好好读书”上头。奕詝心悦诚服,满口答应着,说:“师傅说的是。”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仍有着旖旎的浮想:定在明年二月就过门的福晋,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日常所见的年轻貌美的宫女子不少,可这些人说到底只是仆妇的身份,而宫外旗下官员家的格格,想必又是别一种风情。
      萨克达家的大妞,听说和自己一样大,却不知道有没有共同语言?姿色当然不必说,性情也要好,否则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由此想到额娘,又想到姐姐,不知道她是像额娘的温存周到,还是像姐姐的爽朗率真?如果像额娘,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像姐姐,可有点头痛……
      原本觉着成家立业,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却已迫在眉睫。本还是承欢父亲膝下,撒娇玩闹的孩子,一眨眼就变成有家有室的“大人”了。这个身份的转变,太过突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悲喜不定。
      左思右想,纠结不已,更加读不进书去。装腔作势地敷衍了一个上午,总算逃出了书房。
      “怎么,四哥有什么不顺心的?所谓‘久旱甘霖降,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在世,有什么比这更舒心的?”奕訢笑着对他说。
      奕詝也报以微笑,说:“还有个说法你没听说过吧?‘久旱甘霖降——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石女;金榜题名时——副榜!’”
      “四哥难道还怕碰到个石女不成?”奕訢大笑。
      “不是!是……哎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你头上你就明白了。”
      奕訢不是不明白哥哥的心思,可说到底,成家立业不是很风光的事情么?从此拥有更多的自由也承担更多的责任,那不是身为一个男人所必须担负起来的对于家庭的义务么?他未曾注意到,哥哥和他在心性上本就有着巨大的分歧,即使是他看来不必放在心上的事情,在他多愁善感的兄长那里,都会成为萦绕心中的重负。
      年关一晃而过,宫中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皇帝已经把清华园工字厅以东的半个园子赐给了奕詝,名字取自典故“水木湛清华”。他还给兄弟俩人的书斋都取了名字,奕詝是“同道堂”,奕訢是“乐道堂”。同者,同于列祖列宗的治国理政之道;乐者,以此道为乐也。若是仔细推敲起来,则皇帝尚未公开的储君之位归属于谁,已略显端倪。
      皇帝克勤克俭的作风可谓数十年如一日,皇子大婚那天的典礼除了应有的礼节之外,奢靡华丽之物,一概取消,皇帝最恨的内务府早在道光初年就已被痛加裁撤,所以此时虽然耍了许多花招,却也没有太大的利润可贪。
      仪注庄严而琐碎,圭步必谨,奕詝看到的只是满眼的红红白白,明艳照人。专职的满洲贵妇掀去16岁的新娘飘浮如红云的盖头,礼乐声中豁然露出粉白面庞,光洁如鸡蛋,头发黑缎一样平分两把,一袭锦缎,满身刺绣,旗头上的花穗缤纷晃动,眉目却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初春天黑得早,盛筵之后,白天的吹打热闹,皇帝的致贺,同辈孩子的往来笑闹,伴随着夜幕的降临终于归为冷寂。
      洞房深处是一片猩红,红到极致便不见艳俗。花绣葳蕤的床幔层层垂坠下来,床畔燃起红烛,鲜红的烛油凝作滴泪,似坠非坠。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奕詝侧过脸端详着新婚妻子,鼻翼里一阵淡淡的脂粉香气。温暖的烛光烘出一片安宁,颇有种从热闹场中回归清凉界的惬意。
      古来素有“灯下看美人”的说法,他这时才看到萨克达氏掩在铅白脂粉后灵活的眼睛,清浅明亮,还有些稚气未脱的神气,并没有惊人的美丽,却也清秀伶俐。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释重负地释然。
      小的时候背着父亲和师傅偷偷看一些艳闻逸事的小说,总想象着世间有书中那样明艳的姑娘,回眸一视间便让所有人过目不忘欲罢不能;有时候也会放纵自己的念头随意飘荡,想汉元帝的飞燕魏文帝的甄后唐三郎的玉环,奇怪游走在这宫禁深处的少女们,并不存在书中所说可令六宫粉黛黯然失色的尤物。
      渐渐长大,便知道宫妃彩娥才子佳人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只不过是千古文人少年轻狂时香艳的梦,这一场梦会在某一天按步就班地醒来。他乐得接受一个平淡无奇性格温顺的少女,然后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她。
      奕詝微笑着问:“以后怎么叫你?”
      旗下格格在家里,有的并不取什么名字,直接按排行叫做大格格、二格格,或者用称呼女孩的口吻叫做大妞、二妞,待选秀女的绿头牌上,往往写着“XXXX氏大妞”“XXX氏二妞”这样的字眼,他是知道的。
      “就叫你大妞?”他有意逗她一下,刚刚咬过一口半生的“子孙饽饽”,现在嘴里有股涩涩的干面味儿,他舔了舔嘴唇。
      “嗯。”萨克达氏出身仪典官员家中,已经学了些贵妇的派头。但却是初入皇家,私下相对,仍有掩不住的局促拘谨。
      “大妞?”奕詝自语似地品咂了一遍:“倒也质朴亲切。”
      喊人近来,伺候脱去衣冠礼服。小福晋脸上的胭脂水粉溶入热水中,水中漂荡起油花和淡淡的香腻的气息,退去脂粉的面庞却露出黄白的寻常肤色,两颊红晕。
      “哪,这样好看。”他称赞地说,有点好奇,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又是怎么个说法?可惜并未久处,不能率直发问。
      等伺候的人离去,他起身吹息了蜡烛,只剩一个火星在棉芯的顶端渐渐化作灰烬。
      端着水挑子和毛巾的宫女们,相互带着笑意眉眼往来,轻轻合上门。
      听着门内传来低声的絮絮的讲话声,屋外的宫女们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心领神会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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