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9、规·矩

　　平日里见惯了皇长孙温文尔雅的样子，今日却与他素日的温吞水性子截然相反，我有些愕然，复又觉得好笑，竟带着泪水笑了起来。
　　见我笑了，他似没那么紧张，喜道“这么说，你心中是愿意的？”
　　一听这话，我又敛了笑意，只好道“婢出身……”
　　“莫要再说什么出身凄苦的话！”他有些恼，“皇祖父出身亦是凄苦，如今不也是九五之尊？！”
　　幸而这话时出自皇长孙之口，若是他人……我心惊胆战。
　　“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目光灼灼，我在那目光之下无所遁形，可现实中我二人的身份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是跟着他，日后只怕也只能做个妾，若是再差了点儿，只怕连妾都不如。
　　我想到了舅舅过世后，舅母如何对待他的妾室，那些没能够生育子女的姨娘，在舅舅过世后不到半年，相继死去，无不凄惨。
　　我看着他，心中暗道你的喜爱又能够有多久？
　　半晌，我觉得自己终是输给了现实，输给了门第，低道“有些事情非婢所能抉择，皇长孙莫要执着才好。”
　　他松开了手。
　　就这样松开了手，我竟有些恍惚，好似站立不稳。
　　“你也不好好斟酌，竟是一口回绝了我？”他眉头微蹙，我咬着嘴唇不语，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转身逃开。
　　半晌，他终于温言道“是我唐突了。”
　　他声音低沉，似乎很是失望。不，也许是我在失望。我心中没有想到他这样快便放弃，一时的狂喜变作了悲伤，令我紧握拳头扶着圆桌，生怕承受不住这样的变化。
　　他恢复常态，温言道“你也莫要一口回绝于我，姑且好好斟酌，只要想明自己心意，至于身份、地位其他事物，都莫要多想。皇祖父早有恩旨，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只要你一句‘愿意’，求旨也是很容易的。”
　　我无语。这算什么？
　　见我神情异样，他只好又道“你只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莫要当成疙瘩才好。”
　　妙锦点头，心中苦笑：可能吗？
　　朱允炆又道“父亲体感风寒，自除夕前就未见好。曦月近日多去陪伴，还要劳你多费心了。”
　　我听不出语气里有什么，应道“婢省得。”
　　自那之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用从前的心态去面对皇长孙。平日若听到丫鬟婆子们私下里嚼舌根子，是决计不予理会的，可现在却不同了。若那谈话内容里面有“皇长孙”或“长孙殿下”之类的字眼，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双颊绯红。
　　偏偏郡主时不时地还要来撮合一把，最常见的招式，就是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借口找东西或者出恭之类的，然后匆匆离开，独留下我二人。起初我并没发觉，次数多了才渐渐反应过来，有时会尴尬，可心中却又不想离开，觉得如果能单独和他呆一会儿也是不错的事情。
　　朱标太子的风寒一直不见好，还有加重的趋势。有几次皇上亲自下旨命太医院的人集体问诊，开了无数药方可也不见好。皇上很是焦虑，接连斥责太医院一众人办事不利，几乎每一个前来问诊看脉的太医，回去之后不是被降职就是被罚俸。皇长孙每次来找我，都不似前段时间谈笑风生，眉头总是淡淡锁着。郡主有时也叹气，去太子殿下身边陪伴的时日也渐多。
　　在这期间，徐府曾有人派来书信，信由舅母执笔，草草问候一句之后，大篇幅地夸赞姝锦多么机灵聪慧，讨人喜爱，还隐隐地打探太子殿下的小女儿南平郡主近况。
　　我不明就里，侧着问了郡主，郡主冷冷“哼”了一声，告诉我缘由，太子殿下近日想要为南平郡主选择女伴丫头。我顿时就明白，原来舅母竟是想要通过自己，将姝锦送进太子府来。
　　我心中多少有些落寞，本来还希冀着是舅母良心发现，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地来关照我。却没想到仍是这样，我索性将信扔在一边不予理会。
　　同郡主说完这件事的第二天，皇长孙便来安慰我，还说若是为难，可禀告父亲先将姝锦要过来，至于成是不成，就听天由命。我本身不想得罪舅母，但姝锦的年龄、性子和做派着实不适合在郡主身边陪伴，此事也就作罢。
　　四月里，我陪同郡主进学归来，正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归途却遇上了多日未见的四哥增寿。他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抱着双臂，笑嘻嘻倚在花园栏杆旁边看我。
　　我又惊又喜，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他又是谁！赶紧四下瞧瞧，见没人才上前问道“燕王爷不是驻守燕京吗，你怎的不随王爷在封地候差，回京师做什么？”
　　他倚在栏杆上，笑嘻嘻道“燕王爷命我同他回京师，是要与太子商议奏请皇上放还秦王爷（朱樉）回封地之事。王爷此刻正与太子殿下说话，我便出来寻你。”
　　他打量着我，满意道“好像长个子了，看样子你在这里混得不错！”
　　“我好歹也是郡主伴读，虽算不得主子，但也不至于受苦。”我被夸得心中很是受用，道“哥哥去我那里，我给你泡茶。”
　　我住的地方就在郡主寝居旁边，郡主时常会在夜里偷偷跑进我房里，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同我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特别是她配合皇长孙向我表明心意之后，更是将我当做自己嫂子一样对待，越发无话不谈了。
　　知晓她应在院子里，我没太多惊讶。不过看清她手里拿的东西后，我便倒吸一口冷气，那竟是一只弹弓！弹弓！
　　我赶忙叫小厮掩了院门，低声道“郡主，这可使不得！”
　　“怕什么？！”她像是捧着宝贝一样给我看，“这是昨儿哥哥给我弄来的，差点没叫黄老夫子（黄子澄）瞧见，你可别说出去啊，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了，又要罚我思过！”
　　话音刚落，大门“吱嘎”一声响了，三个人齐齐回头望，郡主慌忙将弹弓往袖口里塞，待看清来人是皇长孙，松口气对着看门小厮假骂道“你这门怎的看成这样，皇长孙来了都不通报的吗？”
　　我掩唇浅笑，心道果真做贼心虚，她心中绝对不像表面那样天不怕地不怕。
　　皇长孙缓缓走到他们跟前，我脸色一肃，一本正经道“长孙殿下不该给郡主带弹弓。”
　　四哥大惊失色。
　　皇长孙却唇角一勾，笑道“妙锦这语气和神态，跟黄夫子真是如出一辙。”
　　四哥好似松了一口气，给皇长孙行礼后，颇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道“妙锦她平日里……都如此吗？”其实他的话问的有些模糊，我猜他想说的应该是“她平时都这么没规矩吗？”
　　皇长孙望着我，笑而不答。我无意间与他目光相交错，竟有种欣喜的意味。
　　郡主一搭我肩膀，对四哥道“你以为谁都是徐家人吗，妙锦在这府里就是半个主人，你看看哥哥身边的和我身边的，哪个敢给她脸色瞧？！”
　　四哥讪讪地笑着，见他尴尬，我忙道“舅母她们待我也周全，哥哥自小最疼我。”
　　郡主鼻子里一声冷笑。
　　“妙锦，四皇叔现在父亲书房，我猜不多时会叫你过去。”皇长孙好像有什么话咽了回去，琢磨片刻，又道“你莫如提前准备一下。”
　　“咦？哥哥怎么吞吞吐吐？”郡主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四皇叔此番回京师，不是公事吗？”
　　四哥看看皇长孙，道“王爷此番回京师，一来是应太子殿下召唤，商议公事，二来是探望太子殿下病情，王爷十分担忧。”
　　皇长孙不动声色，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四哥，道“我来时听见他们谈及妙锦，好似过了本月，妙锦便不用给妹妹侍读了。”
　　我心中一沉，这本是我最不愿触及的问题。自皇长孙表明心迹后，我虽当场婉拒，但不可否认，从那以后我很难不去注意他的情感，又似乎是将他的情感同我连在一起，或喜或悲都感同身受。
　　若说爱慕，我是有的。可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实属尴尬，高不成低不就。依照皇长孙之意，可求皇上赐恩旨，我这样一个身份，即便是许配给他，只怕最多也就是个妾。
　　我是个吃得了苦的性子，心中亦有期待。不管环境怎样，我始终存了一分梦想，希望能够拥有幸福和自由。以前总是听见府里的婆子们说，哪个哪个丫鬟嫁了哪里的地主或阔人，做了太太，再不用受人欺侮；或者哪个哪个官家小姐嫁了某某将军做小，每天要被大太太打骂，吃穿还不如个下人……
　　我总是在想，与其在富贵人家做个小，继续忍气吞声，还不如找个乡绅或者老实人家做个正室，也许日子清贫，但也可为一家主母。

作者有话说

　　我很纳闷，大家看文只是看热闹吗，为什么没有人帮我找找虫，帮我看看情节哪里不好，帮我各种……
反正要是有互动的话，我呆会儿就再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