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85、归·来

　　我缓缓出门，又回头看她一眼，她也望着我，眼神有些担忧，问道：“你们……如果我儿子不为你们做事，王爷会不会杀了我儿子？”
　　我朝她一笑，摇头道：“放心，不会的，我保证。”
　　我关门离去。
　　燕王爷又恢复了疯疯癫癫的状态，闹着要下马车去看热闹。我带他下车，他便左张右望，拿了小贩的东西随意扔在地上，还去给人家捣乱。
　　如今我心中已有数，知道他在做戏，便配合着他将戏演好，将动静闹大，最好能传到王府里，最好全燕京都知道——
　　看，那个疯子是燕王爷！
　　终于回到王府，姐姐得到消息，带着一众人出来迎接。我仔细一看，除了王爷昔日的妻妾，还有葛诚等门人，其中张昺、谢贵等奉旨“伺候”的也在其列。
　　我暗笑，燕王爷就算“疯了”，阵仗也如此之大，如此受到关注。可眼下，这位备受关注的燕王爷只顾傻乐，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一把石子，冲着围观的人群便扔了出去。
　　“妙锦，找到大夫了吗？情况如何？”当着张昺、谢贵等人的面，姐姐故意这样问，我垂下眼帘，早已酝酿好的眼泪流下来，缓缓摇头。
　　我知道这段日子她定是没少受委屈，能够维持到现在，真是难为她！我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姐姐，想着等私下里好好安慰她，再向她请罪。
　　我想起燕王爷说“婉锦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柔弱”，不由得陷入沉思。再看王府，依然井井有条，众妾室规规矩矩，下人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颓败。看来还是王爷最了解姐姐，他知道姐姐可以帮他支撑起王府，无论他在与不在，疯与不疯，都不会出一点点的乱子。
　　想到这里，我又深深地自卑。因为姐姐所作的这些，都是我做不来的。我甚至有些嫉妒姐姐，但很快又自责，我怎么可以这样！
　　姐姐挽住我的手，当着谢贵等人的面，道：“妹妹，王府如今不算太平……我想请个大师来诵诵经，为王爷祈福。”
　　“姐姐做主便是。”我俩心照不宣，按照先前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够让道衍名正言顺地入王府。
　　我将王爷送回屋，张昺站在门口张望。看样子他疑心王爷病情真伪，却又忌惮我，不敢冒然进来。谢贵比他胆大得多，直接对我道：“徐大人，我等奉皇上旨意前来侍奉燕王爷，如今却连王爷身都近不得，将来皇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我瞥他一眼，反问道：“你说皇上怪罪，指的是怪罪你，还是怪罪我啊？”
　　谢贵被我的话噎住，半天答不上来。他转转眼珠，有些贼头贼脑地打量我神色，似乎不敢确定我喜怒。我心里真想再打他四十大板，不，最好打四百大板，直接打死他算了。
　　想到这里，我笑道：“若是怪罪我……便不劳大人担忧，皇上就算怪罪我，也不会将我怎样。若是怪罪你……”我故意将尾音拉得老长，然后云淡风轻地说道：“若是怪罪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贵看样子像是生吞了一颗鸡蛋，完全被噎住。我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也不愿和他面上太难看，便说道：“两位大人如此尽职尽责，我回京还要替你们美言几句。既然这样，两位大人不妨替我照看一下王爷，我想收拾一下王爷随身衣物。”
　　张昺、谢贵似没料到我变脸这样快，但又不肯放过接近燕王爷的机会，几乎不假思索便进屋来，到王爷跟前细细查看。
　　因着我还在，他二人也不好太过份。半晌，太医过来诊脉，谢贵朝我拱手，道：“先前皇上已下圣旨召大人回京，因大人偶感风寒不便上路，不知大人如今身体可是安泰？”
　　我偏过头有些皮笑肉不笑道：“劳谢大人惦记了。”
　　我不正面作答，也不理他，他有些窘。我故意还是不说，他终是受不得我这诡异态度，问道：“不知徐大人何日启程回京？”
　　燕王爷这会已经开始不配合，他打掉太医的手，还踢了张昺一脚。我心中生气他多管闲事，阴阳怪气道：“我这几天不舒服，等我舒服了就走。”
　　谢贵仍不放弃，追问道：“大人不舒服？不如叫太医为大人诊脉，好对症下药。”
　　我瞪着他，道：“我身子不方便！”
　　一句话出口，张昺、谢贵还有为燕王爷诊脉的太医，均涨个大红脸。我心中也又羞又气，一拍桌子喝道：“谢贵，你屁股的伤好了？是不是挨的板子不够多？”
　　谢贵听罢，连忙跪地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滚出去！”
　　我又喝一声，他们三人就像避着瘟神一样赶紧跑了。
　　他们走后，燕王爷搂着我哈哈大笑，我觉得脸发烫，推他一把，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舒服。”他换做正经表情，我白他一眼，道：“只要让我回京，我就不舒服！”
　　“要不这样，反正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呆上两三个时辰再出去，就说我借着疯劲儿对你……”他奸笑两声，挑眉道：“如此你便是我的人了，嫁不嫁也都是我的人了。”
　　我手肘狠狠顶他肋间，嗔怒道：“你想得美！”
　　“要不咱们就这么办！”他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点头道：“反正我也疯了，他们能怎么处置我？把你嫁到王府，咱们可以一不做二不休！”
　　“色胚！”我瞪他，道：“太便宜你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你方才说的那番话，你那里像个王爷，分明是登徒子！”
　　他“啧啧”两声，道：“女子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多为月信不调。”
　　我听罢，又羞又怒，还十分窘。看我急得要掉眼泪，他连忙上前哄我道：“我逗你呢，你怎的这样不禁逗！”
　　我有些委屈，想到回京要面对皇上，想到皇上拗断了我的手腕，心中更加反感，更加恐惧。
　　他拍拍我的头，笑道：“好了，先不考虑这个。安六风他们把道衍安顿在燕京了，这一两天，会以驱邪、祈福的名义请道衍入府做法，到时候免不了又要演一场戏。”
　　“王爷，万一别人真的认为你中邪了，怎么办？”
　　他笑道：“有何不可？不这样，怎样才能把道衍带进来？他有脱身之计，须和我紧密相商，此为权宜之策，不妨一试。”
　　我心里想着，这道衍和尚神神秘秘，说的话叫人云里雾中，能有什么妙计来助王爷脱身呢？转念一想，人家口中所说的世外高人，不正是道衍这个样子？
　　不过对于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配合着姐姐，将戏演的逼真。我发现姐姐才是真正厉害之人，哭的时候眼泪说来便来，拿起当家主母的架势，府中谁也不敢忤逆。
　　张昺和谢贵倒是很不屑，仿佛看热闹般，冷眼旁观我们两个女流之辈，看能弄出什么成效来。
　　燕王爷每次闹得不可开交时，道衍便过来诵经。如此折腾两次，王爷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道衍诵经不消片刻，他便能安静地呼呼大睡。
　　我们仿佛看到希望，就连张昺和谢贵都有些疑惑了。如此，道衍成了燕王爷府上常客，甚至可以随意出入王府。
　　这天，道衍傍晚时分才来，来了便在屋中蒲团上打坐近一个时辰。这段日子，张昺、谢贵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因为道衍除了长久地打坐便是念经，他们也觉得十分无趣。
　　天色渐晚，道衍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好不容易动了一下，是拿起经书来念。而在屋子里的燕王爷，则穿着薄薄的衣衫，将从外面抓进来的沙土一把一把地扔进茶杯里。
　　我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冷声对张昺、谢贵道：“天色甚晚，大师念完经，王爷便要休息。二位大人留在府中多有不便，本官就不出门相送了。”
　　他们对视一眼，心里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太好说话的人，没敢反驳，立即起身走人了。
　　他们走后，道衍一直闭着的眼睛才终于睁开，十分有深意地看我，一面继续念经。偏巧我也看他，我二人不经意对视，他竟对我浅浅一笑……险些没勾去我魂魄！
　　我大惊，和尚也可如此？!太过轻浮，太过……！
　　他又冲我一挑眉，我倒吸口冷气，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果然，待我回过神来，发现燕王爷正盯着我俩看，面色十分不善。
　　“王爷，我出去转转……我去厨房找点吃的，过会儿就回来。”我逃也似的跑了，这个道衍，好生奇怪！
　　跑出门没多远，我肚子咕咕叫两声，还真是饿了。我琢磨着得去厨房找点东西，或者去姐姐房里混点吃的。突然听见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捶打，又像是爆炸，隐隐约约不太清楚，立即勾起我的好奇心。
　　难道是谢贵的人想趁黑夜暗中对王爷下手取他性命？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竖起耳朵，觉得声音好像是从墙里传过来的，便将耳朵贴在墙上，努力想要听清到底是什么声音……王府里，不会真的是在闹鬼吧？
　　“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