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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正月十五,诸事大吉,宜嫁娶。
      太子妃的十里红妆从丞相府一路蜿蜒向宫门口。太子身着吉服站在宫门外迎接众人的朝拜,俊秀的脸上一直带着温和如同春风的笑意。
      “施平,你去接接太子妃的喜轿。”他好像突然起意,向身后的人吩咐道。
      施平本来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发呆,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他卸下了从不离身的长剑,把白衣脱下,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衫。
      他和往常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景岫身后,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施平觉得这一刻自己应该觉得很高兴,可以大醉一场酣畅淋漓的高兴,可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了胸口。
      听见景岫的话,他下意识地应是,然后离开,离开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当年那个缩在床上的一小团如今已经长成了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他身居高位,心思深沉。
      他不再因为寒冷和害怕而在寒冬颤抖,也不再因为他的抚慰与陪伴而欣喜,谁也看不到他的心。

      太子妃的喜轿最终是迎着漫天晚霞入的宫门,天边的晚霞几乎要红得将半边天都烧起来。
      慕婉婉却觉得,这片难得一见的红霞明明是被她脚下惊心动魄的血色染红的。
      大婚之日,太子在宫门外图穷匕见,血洗宫城,软禁皇帝。
      人们这才惊骇地发现,原来看似温文弱质的太子殿下竟然已在不知不觉间笼络了朝中的大半重臣。
      当他手持染了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上九重宫阙的时候,谁也无法否认,新皇身上那种和太上皇如出一辙的铁血和冷酷。
      慕婉婉从红盖头下看到站在高处那个人黑色的靴子。宫里的地面被洒扫的宫人拿水泼过,许是打扫得匆忙,汉白玉的地砖缝隙里还透着一丝未干的血迹,她木然地走过透着血腥气的宫门,那人的靴子上方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滴。
      不知是水,还是血,她想。
      慕婉婉突然觉得自己难受的想要吐出来,她忍住,走上前,忍住惧意柔顺地行礼:“皇上。”
      那个男人的目光在她身后一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现在是皇后了,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阿岫哥哥”,傍晚的皇宫寂静而寒冷,新婚的皇后娘娘自己掀了盖头,在九重宫阙的最高处捂住脸,放声大哭。
      “皇后娘娘”,身后突然贴近一个人的体温,他恭敬地托住她的手臂,半强迫地扶起她:“臣送您回宫。”

      景岫正式登基的那天,是整个冬季最寒冷的时候。
      青溪跪在地上为他整理衣饰,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他双眉入鬓,一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脸上的最后一丝天真,已经被逼宫那天的夕阳消磨尽了。
      景岫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朝她笑笑,眼神里有种难得的暖意。
      “青溪,今天过后,你就去嫁人吧。”
      青溪替他理理衣领,笑而不答。
      时间到了,礼官唱吉,百官齐齐朝拜新皇。景岫收回目光,走向殿外。
      正午的阳光灿烂,在冬季干燥的空气中,仿佛给他金色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光晕。他在群臣的叩拜中,走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是这一刻,青溪望着他孤单的身影,却无端地想要落泪。
      他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将享受至高无上的孤独。
      我不是不高兴,她想,我只是难过,那个会撒娇,会难过,会觉得寒冷想要人陪伴的孩子,他已经消失了。

      新皇走进荒凉的宫室,这里住着曾经让他高高仰望过的人。
      景岫只是把太上皇软禁起来,然而在失去了权利和地位之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迅速地苍老下来。他躺在床上,疲惫的面容和任何一个进入垂暮之年的人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样一个人曾经是自己最深的心魔,景岫只觉得可笑。
      “你来了”,他在床边站定的时候,太上皇说。
      窗外有一棵叶子全部脱落的树,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发出萧瑟的声音。
      见景岫不答话,他深吸一口寒冬冰凉的空气:“你是冬天出生的,苏樱死的那年也是个冬天,朕还记得。”
      “那个时候朕真是想要你和苏樱一起死了算了,却最终没狠下心来。”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你和你母妃真是一样的人,心狠手辣,不留一丝余地。她为了让朕封你做太子险些要了你的命,而你隐忍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像朕讨还当年的债。”
      “不”,景岫终于开了口:“我和她并非同样的人。”
      “我恨她,就像恨你一样。你们两个,一个无情,一个冷血,总归是一个比一个自私,落得最后的结果,谁也怨不得谁。”
      太上皇抬起头,仿佛这些年来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床边的儿子,良久之后,他放声大笑,笑声苍凉嘲讽。
      “苏樱,苏樱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儿子他这么说你。”
      他终于收了笑容,沉默了片刻,脸上出现了父亲的神色,他望着床边疏离多年早就陌生了的儿子,低声说:“皇儿,好自为之。”
      ……
      当景岫终于从当年的云霓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候在殿外的青溪只觉得他的脸色比树上的积雪更白,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
      “陛下”,她担忧地说。
      景岫站在空旷的殿门外,冬天寒到刺骨的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去。他歇了片刻,对青溪道:“怎么没见施平?”
      不等青溪回答,他又道:“走,去看看皇后吧。”

      乐声清扬,舞姿宛转。
      水殿风回暗香暖,即使是在冬天,若是将池水引向殿内,燃起地龙,曲折幽美的廊桥间仍是莲花盛放,一派融融暖意。
      然而四面挂着薄纱的亭中女子若隐若现的舞姿却比盛开的莲花更加令人惊艳。
      那女子手臂轻扬,纤腰下折,一阵微风吹过,裙上火红的凤凰展翅欲飞。
      施平坐在下方,手中端着一杯酒。
      青溪瞧见景岫攥到泛起青白的指尖和阴沉的眸色,一声也不敢出。他站在那里驻足良久,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景岫走之后,施平放下酒杯。慕婉婉拎起舞衣的裙角,从亭子里下来,经过九曲回廊,走到他面前:“施大人。”
      他低下头,指尖不自觉地轻击桌面:“你爱他吗?”
      “爱。”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我也怕,我怕他,我怕留在这座寒冷的宫殿里,有一天我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那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

      景岫的生辰在深冬快要转暖的日子。那一日,他令皇后在正殿设宴。
      良宴将尽,群臣告退,席上只剩下施平。
      “婉婉”,他唤皇后的闺名:“到前面来,敬施大人一杯酒。”
      施平站了起来,景岫望着他和在屏风后同样惊讶的皇后,笑容冷冽:“怎么,朕这里的酒难道没有皇后寝宫的酒甘冽醇香?”
      他亲手取过自己的酒杯,斟满。澄澈的酒液在天水碧的瓷杯中泛着珍珠一样的光。
      “施平,你若饮下此杯毒酒,朕就成全你和皇后。”
      施平久久地凝视他冷笑的唇角,脸侧的肌肤苍白细腻,总是缺少血色的唇此刻沾了酒液,优美而诱人。他取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朕真的要你的命。”景岫目光一凝,抿紧唇角。
      “臣……甘之如饴。”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青溪觉得连耳边的落雪声都带着寒意。她望着酒宴中那三个人,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荒诞不经的戏。
      景岫紧盯着施平的手,他接过那只酒杯,附唇在施平的耳边,声音平静。
      “哥哥,你走吧,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景岫拂袖而去。
      次日,皇帝下旨,令施平离开京城,无诏永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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