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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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那究竟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我正在漫不经心的跟着一位老师学着茶道的时候，父亲突然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他赶走了我的老师，将我带到道场，将一把木刀仍向我道：“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着要习剑吗？先让我看看你自己偷练的成果吧。”
我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迷惑不解，心里却在欢呼雀跃。我一向是不喜欢那些据说“女子必学”的插画茶道之类的课程的，在发现父亲剑术精湛之后，我已经气走了好几位前来上课并且信心满满要将我教好的老师。她们通通到父亲那边去告状说，我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而我也多次央求父亲教我剑术，但是父亲都不予理会，我只能在私底下偷偷的练习。现在父亲主动提出要看我的成果，大概是想要教我学剑了吧，这叫我如何不高兴？
我双手握刀，刀尖对准了父亲。父亲望着我，表情异常严肃：“准备好了么？你只有一次机会，现在还可以选择离开。你要知道，选择了这条路，你没有后悔的权力。”
我不语，只是举刀，凝神屏气，然后忽然向父亲冲去。
“呀——”
***
我的名字叫作海，没有姓。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大多是连名字也没有的，更别说是姓氏了。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姓，我只知道我周围的人都称呼父亲为“宏大人”。父亲在这附近是非常有名的，每一次去道场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把父亲当作大人物一般的供奉。
自从跟着父亲学剑以后，父亲便带我在道场里扎了根。白天，我到场馆内和其他人一起练习一般的刀法。而晚上，父亲则单独带我来到一个小间，教授我他那种看不出流派，但是却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刀法。
父亲从来不吝啬对我的夸奖，他总说我是难得的剑术奇才，好好磨练必成大器。但他说是这么说，眉宇间那抹烦恼和忧郁的神色却日益增长。我想，父亲终究是不想教我学剑的，但他却有某种理由，某种我必须学会握剑的理由。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也从来不发问，只是努力练习我的剑法。我害怕我一问，也许父亲就会改变主意不让我学剑了。但是和父亲一样的是，我也有我的理由，不得不握剑的理由，尽管那理由看上去再牵强不过。
我也许还活过一次，在我出生之前。说是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敢肯定。脑海中的记忆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那时候自己的容貌，甚至连名字也记不起。只是，那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的记忆却告诉我，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年代非常危险，非常动乱。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想学剑，是因为我想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我不能一辈子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更何况最近……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我在半夜里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便打算去喝杯水。起身走出房门，在经过父亲的房间时，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的咳嗽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猛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父亲是从不允许我进入他的房间的，但是那咳嗽声太过可怕，我实在是担心极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父亲大人，您没事吧？”我一边问着，一边走向他。屋内的灯光昏暗，父亲坐在榻榻米上，正用一块帕子捂着嘴唇。我走过去想扶起他，却被他躲开了。
“半夜三更的，你不好好睡觉，出来做什么？！咳！咳咳！”父亲大声地训斥着我，却因为说话说的太过猛烈而又咳嗽不断。他背对着我，似乎是不想让我看到他此刻狼狈的模样。我跪坐在一边，低着头，数着榻榻米上的纹路。直到父亲的咳嗽声停止，我才低声道：“对不起，父亲大人。”
父亲再次低低的咳了几声，才终于冲我摆摆手：“罢了，你赶快去睡吧。”
我应允了一声，起身朝门外走去。替父亲移上和室的门的时候，却不经意的瞥见了父亲用来掩口的那块帕子上，有着一抹鲜艳的红色。
那是……血迹？
我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在我心目中，父亲永远是那个本领高强，受人尊敬的大人物。
但我却不知道，我会为这一时的不察，而后悔一辈子。
***
第二日晚上，我依照惯例来到小间，父亲已经等在了那里，但是手上却并未拿刀。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正襟危坐，然后示意我也坐下来。
我与父亲面对面坐着，低垂着眼不看与他对视。父亲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他对着我发问：“海，你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手中的刀又将挥向谁？”
我恭敬而又毫不犹豫的回答：“如果可以，我希望成为一位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俱全的武士，能够为我的主公奉献出我的一切。我手中的刀将斩向妨碍我主公大人的一切！”
这是最好的回答了，大概所有的武士们都会这样回答的吧。我平日里在道场里听多了师兄们的慷慨陈词，虽然自己对这种想法不以为然，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是信手拈来的。父亲过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我偷偷抬眼，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抿了起来，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回答，而在组织言辞。
终于，父亲开口了，他的声音格外严厉：“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来，只见父亲眉头紧锁，眼睛睁得滚圆，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是不满意，二十十分愤怒了的。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惊吓，父亲的表情稍稍放的缓和了一些，声音也轻柔了起来：“海，我教你剑术，从来不是希望你成为什么武士。你自己也要清楚，这一般都是男人学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整天闹着打打杀杀的真的不合适。本来我是决不允许你学剑的，但是看你在偷练又免不住担心，怕你从此走向歧途。”
叹了一口气，他又说：“我思来想去，想着我也不能护你一辈子，索性挑明了教你，好让你也有个护身的本事，也免得惹祸上身，却万万不曾想过让你去做什么武士的。你要知道的事，像武士那样一辈子效忠一个人，或者切腹什么的，那实在是再可笑不过的事情！现在再说一遍。海，你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手中的刀又将挥向谁？”
我盯着父亲的脸。原本精致英俊的脸在时间的作用下已经长出了皱纹，在昏黄的烛光下看来竟有些沧桑的感觉。本应当乌黑的头发上有了几缕银丝，这样看来的父亲竟然显得苍老。我这才意识到，在我一天天长大的同时，时间从未停止对父亲的侵蚀，父亲也在一日日的变老。
“是的。”我重新低下头去。这样的父亲，仿佛多看一秒也会变成罪过，他应当是永远那样英俊高大的，而不是一个老人。我缓慢而又郑重地说：“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目标，一个信念，然后朝着那个信念一步步走去，永不背叛自己。”
看到父亲有些欣慰的点头，我继续说道：“而我手中的刀，我将选择——是恶，即斩！”
我本来想说的是，斩向一切妨碍我达成目标的人，却不知为何会冲口而出一句恶即斩。父亲显然也惊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我，喃喃道：“恶即斩……吗？我当时的做法错了吗……你……”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摆摆手：“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也未尝不可。今日我有些累了，你也退下吧。”
我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走出小间。移上门时看到父亲站起来，身形竟然显得有些佝偻。
***
那日后，父亲再也没有说起过我的信念问题，我也就全当没有这回事。只是，父亲每次看向我时眼中的忧郁却并未减少丝毫，反而更盛。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又不敢问，只能把话憋在心里。
最近父亲在指导我时，并不再像之前那样与我实战对练，而只是站在一边指点。在指点的过程中，他时不时会咳嗽，但并不再像那晚我看到的那样猛烈。我便一直以为父亲只是感冒，尽管有些奇怪为什么还没有好，但也并未放在心上。
某日，我又练成了父亲教我的一套剑术，兴奋之余不住的央求父亲陪我练习。父亲坳不过我，只得拿过了木刀。尽管父亲仍然有些咳嗽，但兴奋使我蒙蔽了双眼，我抓起刀，不假思索的冲了过去，正如父亲当年说要教我学剑的时刻。
“呀——”
当年，我的刀被父亲很轻松的挡下，然后被他一个反手，竟是将我手中的木刀挑飞了老远。但是现在，父亲不躲不闪，只是任由我的刀向他劈去。我以为他还有什么招数打算使用，更是用尽了力气。但是父亲举起刀来，只是堪堪地抵住了我的刀。我能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全身的力气倒下。
我愕然的收回了手，叫了一声“父亲”，却见父亲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忽然就倒了下去。
***
病来如山倒，这话用来形容父亲再合适不过。
自从父亲在与我练习倒下之后到现在，他再也没能从榻上爬起来。父亲坚决不肯让我去请医师，我只能去药堂为他抓几副治疗感冒咳嗽的药。但是父亲服下之后却一点没有效果。我经常可以听到从父亲房里传来的极为压抑却又粗重的咳嗽声，我心里十分担心，却又偏偏无能为力。
在父亲卧床一个月仍不见好转时，我实在是忍不住，悄悄去请来了医师。因为怕父亲发现后会生气，我只敢私下描述了一下症状，又让医师隔着纸门偷偷观察父亲。在我们打算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响动，我惊吓不已，好半天才发现，平日里一向非常警觉的父亲，此时竟然毫无反应。
匆匆离开后，我急急的询问医师父亲的状况。那医师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一急，伸手就要去拔刀。医师吓了一跳，连连喊着：“别，别这样！海小姐，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是了！”
为了习武方便，我一向都是穿着男装的，平日里也从不注重梳妆打扮。再加上因为长年练剑，我的手并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光滑细腻，而是有着厚厚的老茧，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辨认的出我是女孩子。不过这个地方父亲认识的人很多，小时候就见过我的应该也不少，所以我对于医师叫我小姐并没有多大惊讶。我的手并未离开刀，只是冷冷道：“说。”
“这个，那个，其实……”医师又开始支吾，眼珠子到处乱转就是不看我。我有些不耐烦了，稍稍动了动刀，露出了一截刀身。医师见状，连忙大声叫道：“我说，我说就是了！那个，海小姐，令尊得的，十有八.九是肺痨啊！”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到喘不过气来，笑到那医师惊慌失措的抱着药箱子逃走。感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的粘着，我伸手一摸，是一滴水珠。我居然笑出了眼泪。
肺痨？那种有名的绝症？怎么可能……我的父亲怎么可能得那种东西！
我笑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感到天旋地转中，有一个人将我轻轻扣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让我从大笑变成了嚎啕大哭。
肺痨，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是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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