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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嘉郡王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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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郡王殷鼎,南朝清泰元年春四月初七,薨。
安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支在扶手上,面无表情。古氏陪在下首,已经晕过去两次了,这次悠悠醒来,安平脸望厅外,淡淡道:“皇嫂。”古氏茫然望着她,听她道:“皇嫂,不要叫世子起来了,让他睡吧,明天醒来,天地就变了,让他安安稳稳的睡到不能避免的时候吧。”
说话间,一顶绿呢轿子抬到了厅外,安平不动,全场无人敢动。
安平终于站起来,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侧的侍女上去扶,安平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她慢慢走到轿边,慢慢撩起了帘子。虽然慢,却决不迟疑。
她一生富贵已极,所欲之物,极少有不得者,不可得的东西,却记忆深刻,然而,再深刻,也弄不到手了。她性格喜欢干脆利落,得便得,不得便不得。她虽当时年幼,也已经知道,很多事情,无论是迟疑还是犹豫,都不能改变。
皇兄曾笑说她:“安平乃是世上最干脆的赌徒。瞧那揭骰盅豪气。”
掀开的轿帘,里面坐着的,正是当初抱她在怀里,抛起来又接住她的皇兄。他闭着眼睛,腰背笔挺,姿态却僵直。安平握住他的手,微微还有温度,她轻轻摇动,叫道:“皇兄,皇兄!”嘉郡王殷鼎并不回答她。安平轻轻将手按住了他的脉门,静而无波。安平哀求道:“皇兄啊……”只觉一口气不来,心在胸腔中剧烈收缩,一下子软倒在轿前,灰尘飞扬,污了她的长发。
旁人蜂涌上来,架住了她。古氏抱她在怀里,哭道:“娘娘可要节哀啊!”
安平软在她怀里,轻轻说道:“太子哥哥是没了。”古氏点头,一串泪珠子落在她的头发上,道:“娘娘!”
安平听若未闻,盯着水磨青砖,过了漫长的时间,才道:“夏至。”随侍丫头乖觉应了一声,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撑了一起来,不料皇后恍若无骨,整个身子都靠过来了,她几乎支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方无畏看的真切,立时在夏至背后撑住了。
安平只晃了一晃,立刻放开侍女扶持,挺立了腰背,拂平轿帘,轻轻抚摸过去,轻声道:“将郡王扶出来停着。去太庙司请仵作来验过。”
她慢慢走到厅堂坐下,道:“刚刚谁去请的郡王,上来回话。”
厅堂外明火执仗,照的黑夜如同白昼一般,照壁与阶前一块空地上密密站了许多仆役,围了半圈,却静得连一丝咳嗽也不闻。
有小厮小跑步上前跪下,道:“回娘娘话,小人去请的郡王。”
安平点头,道:“起来吧,详细说来,不可遗漏。”
那小厮垂首侍立,道:“是,回娘娘话,王妃差遣小人去请郡王,小人便去了。郡王……郡王夜宿在春香楼,那春香楼……”他迟疑了一下。
安平道:“往下说!”
那小厮应道:“是。郡王在春香楼的双华姑娘房里,小的便去敲门。双华姑娘正应着,不提防里面突然叫了起来,小人怕是郡王出事,又不敢进去,开始还是在门外叫王爷。双华姑娘在里面闹了起来。我听那声音不寻常,推门进去,就看见,就看见……”那小厮只觉得喉咙发甜,吞咽了几下口水,续道:“小的看见王爷坐在圆桌后面,一动也不动,双华姑娘软在地上不停晃动王爷,可是王爷始终没动静。小人开始当王爷是和双华姑娘玩笑,小人便对王爷说:娘娘来了,王爷回府接驾吧。王爷也是不回答,小人大了但子去拉王爷,双华姑娘在边上看着我半天,这时突然叫起来,说道:王爷死了!”他惊惶惶一口气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古氏放声大哭。他怯微微抬头看了看安平。
安平面色无波,道:“接着说!”
他道:“小人当时吓坏了,甩了双华姑娘一巴掌,骂她胡说。但是,但是小人那时候也看出来了王爷果然是没了。”
安平道:“如此,发现王爷没了的第一人是那个叫双华的女子?传她上来回话。”
不多时一个女子上得厅来,低头顺目,颤微微跪在下面,道:“民女简双华叩见大人。”
安平愣了一下,才知道这大人是说的自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起来回话。”见她小心翼翼起来,努力压了压发角,但仍旧衣衫微乱,云鬓蓬松,虽然是经过一番打理,却始终不能恢复严妆肃穆的迹象,安平想到来路上看见那醉酒扶栏的女子,风情虽好,愁苦难消,她也就放软了口气,道:“双华姑娘,郡王夜里可是在你那里?”
简双华福了一福,道:“让大人知道:王爷这几天一直在我那里,天色擦黑便来,来了也不多话,只要几个冷盘和一坛酒,先还要琴娘弹奏助兴,后来也不用了,只叫民女拿了前朝的诗集来念,今日也是一样,民女念完了诗集,王爷便吩咐民女自去。民女看王爷正在酒兴,不敢违纠。睡到半宿,突听到外面叫门,民女起来应门,却见王爷还在小厅坐着,就过去劝王爷安歇,谁知道王爷一动也不动,民女,民女……”
安平冷笑了一声,道:“如此说来,竟不与你相干?”
简双华惊骇跪下,连连叩首,哭道:“实不与民女相干!”
安平正想再问,旁有人上报,道:“娘娘,春香楼的老板说王爷曾经吩咐她些事情,不知道娘娘可要宣她上来?”
安平点头,那妇人上来,行礼已毕,道:“郡王爷前几天曾对民妇说,若是有人为了王爷的事情来拉民妇问话,民妇要问明白了问话人才能说。敢问上面坐的是王妃么?”
安平随侍道:“大胆,上面乃是南朝皇后娘娘!”
那妇人并不惊慌,道:“敢问娘娘,名讳可是叫殷骊珠的?”
安平挥手阻止了要上前动手的旁侍,道:“不错。你如此大胆,可是有机密相告?”
那妇人挽了散发,伏下去叩首,道:“见过皇后娘娘,回娘娘话:郡王在两天前,曾对民妇说了些话,必要当今皇后殷骊珠殷娘娘来,才可告诉。”安平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说罢。”
那妇人道:“郡王说,有那一日,便告诉娘娘,王爷对娘娘说的话,都写好了,放在娘娘小时候最喜欢的盒子里面,盒子还在原处,娘娘自去取来看,不可经过旁人的手。”
古氏稳不住,站起来,道:“郡王可有对我说什么没有?”
那妇人道:“夫人是?”
古氏道:“郡王可有,可有对我说什么?”
那妇人心里顿时明白,道:“王妃恕罪,王爷就找民妇说了这一句。”
古氏怔怔站在,缓缓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