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怒（修改版）》漪露心

2、缓缓归

　　我立刻就被送回家了——只是不是我想回去的那个家。
　　我从身边这个叫小如的丫鬟嘴里打听到一个大致的情况：
　　时间：康熙三十年；
　　地点：三百多年前的家乡杭州；
　　事件：我以中五百万的机率穿越了时空。
　　我悔得肠子发青兼打结——我为什么没有买彩票，而是去游故宫！
　　听小如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叫乌雅.灵犀，她出生时就带病，十岁了还不会说话。上个月突发高烧，乌雅夫人带她去庙里去祈福时，高僧说因为她命格奇特，所以才会带劫，只要能安然度过本月，以后就会大富大贵。
　　杭州城地势最高佛法最盛的地方是城南的明月庵。于是灵犀的父母将她送到明月庵养病，希望能够借菩萨的庇佑度过劫难。
　　也就是说，目前我就是这个奇怪的十岁小女孩！
　　我迅速在脑子里整理出关键信息：乌雅.灵犀从未开口说过话，智商很低，大病一场后，完全康复了。那么，即使今后我说话、做事即使有些奇怪也不会被人怀疑，反正高僧说她命格奇特。
　　看小如的穿戴，乌雅.灵犀家的经济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总之目前的情况还不算太糟。
　　我忽然想到一个极其要命的问题——晕倒在太和殿门口的我的身体怎么样了？肯定正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吧，爸爸妈妈不知道是多么地伤心！如果我不能回去，那个病床上的我就永远醒不来了……
　　我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念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小如还以为我是病好了知道念家，高兴得不得了，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安慰道：“虽然老爷到灵隐寺为您祈福不在家，但是夫人在家正等着您呢，我们马上就到了……”
　　她越说我的心越慌，又急又怕。我怎么能叫两个不认识的人爸妈，哦，不对，是爹娘。虽然现在只有灵犀的母亲在，但是我见到她时我该说什么呢——夫人，您好！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叫沈灵犀，来自2007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不知他们对付这种“妖女”用的是什么办法。
　　我打了个寒噤，决定装睡。
　　我靠在小如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着，过了一会竟然真的睡着了。但是我的演技显然不够，被小如抱下马车我时，我立刻就睁开了双眼，惶惑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巧精致的院子里，几株梨花开得正好，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站在树下呆呆地看这我——应该就是灵犀的母亲。
　　她长的非常之美，用“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我鄙视我自己，因为那一刻我忽然有些高兴，这个乌雅.灵犀应该也是个美女……
　　只是这位母亲的目光让我心虚，我抓着小如的衣角死活不愿松开——我实在不能面对一个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
　　难题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在我和小如拉锯之际，那位美女阿姨扑上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灵犀，我的小心肝儿，小如说你开口跟她说话了，是真的吗？你叫一声娘亲啊！”
　　她的声音既温柔又急切，我心里顿时一麻。
　　我的妈妈，我想念她。我怀念她喊我去吃饭、上学，甚至是训斥我的大嗓门……
　　想到父母现在伤心的样子，我的眼泪顿时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地为我拭泪，那丝质的帕子触感很轻很轻，就象飘过天空的一片云彩，使我心中的防备和恐惧减轻了许多；又象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我的心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印子。两道焦急而企盼的目光，带着和我妈妈一样的担心和忧虑定定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痛，大叫了一声：“妈！”
　　“恭喜夫人，小姐真的开口说话了！”丫鬟婆子们喜笑颜开，高高低低地贺喜着。
　　隔着千山万水，我在此刻似乎找到了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个依靠。温暖啊，我几乎有一种地下工作者找到组织的感觉。
　　既然找到了组织，就应该熟悉组织的情况和即将开展的工作。
　　这家的丫鬟十分八卦，跟狗仔队有得一拼，对主人家的一切了如指掌。我充分发挥自己的脑细胞，终于在睡觉前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乌雅家属满洲正黄旗乌雅氏宗谱，上世居东北一带。灵犀的父亲乌雅.弘正，年少时到江南游玩，三月三日那天在一棵柳树下见到她的母亲，情根深种。由于家人不同意他娶一个汉族女子，便没有回乡，通过经营饭庄在杭州积累了一份丰厚的家产。
　　最大的猛料还是乌雅老爷对妻子的宠爱。据说，即使他们的女儿智力有问题，他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怨言，而且绝口不提纳妾之事。
　　那个叫秋铃的丫鬟说起主人的八卦时，粉面含春，一屋子人笑得东倒西歪。
　　看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比我们宿舍那三个家伙强多了。
　　我也万万没想到，17世纪的中国居然有如此重情义的男人。能够穿越到他家来，唉，这也算是老天爷对我的一个小小补偿吧。
　　可是，我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能够被老天爷送回去？
　　一百多年后，一个傲慢的日耳曼人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穿越，也是存在的一种。
　　我翻个白眼，对自己无可救药的幽默感嗤之以鼻。
　　不过，说实话，我目前的情况真的还不错。所以我才能想起黑格尔。
　　以我对清代历史的了解，康熙年间还算安稳富庶，其后的雍正、乾隆，都是难得的盛世。如果我是穿越到八国联军那时……
　　而且，乌雅家前后六十多间房子，五六个大院子，家具都是紫檀木，下人也很懂礼。
　　真的要知足。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作出了决定——我要好好在这里生活，直到找到回去的办法！
　　随后几天，我渐渐适应了与这位美女母亲相处。她脾气很好，说话轻言细语，走路时莲步生风，让我这个衣柜里只有一条裙子的人羡慕得眼冒绿光。
　　“要这样拿扇子……”
　　“行礼时，膝盖只稍稍曲一下就可以了……”
　　“手帕不能拿在手里……”
　　我快要被清朝的礼仪课程逼疯了。
　　终于，她柔柔地说：“好了，总算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我刑满释放。
　　“夫人，老爷快到了。”下午，我和这位新妈妈闲聊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厮前来禀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屋子人忙成一团，忽然心生羡慕之情。
　　只有感情真挚的人才会为迎接爱人而紧张，如果两人相敬如冰，是万万不会心起波澜的——不相干的人，回来就回来了，于我有何关系。
　　就象老二对她第一任男友之后的任何一任男友。
　　可是，我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在清朝，更不会有恋爱的机会了。
　　我连声哀叹，头大如斗。
　　“小姐知道叹气了！”小如惊呼不已。
　　我一愣，想起自己现在芳龄单十，连忙端正脸色，静静地看着她们。
　　“我也没想到，这孩子病好了会这么聪明乖巧，她阿玛见到了一定更欢喜……”
　　真是，美女做什么都美——就连掏出手绢擦眼泪都这么迷人。
　　慢着，现在不是欣赏美女的时候。乌雅老爷经商出身，我能瞒过乌雅夫人，不一定能瞒过他。当务之急，是想想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久病初愈见到她父亲时应该说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本人的智商没有自认的那么好，最少很缺乏想象力。我十岁时，每天只会给我老爸扎小辫，他匆忙出门忘记取下时，我就在一边乐不可支地歪嘴大笑。
　　现在？……
　　时间不等人。军训时，教官大人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紧急时刻，我的身体机能先于大脑对我做出了行动指令。
　　当乌雅老爷走进家门时，看见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女儿和妻子一起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向他请安。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啊——惊喜、宽慰、赞赏和感激在他脸上交织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真心的疼爱。
　　我的心真正柔软下来。
　　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夫妻相——新老爸跟新老妈一样爱哭。我所能做的，就是走上前去，踮起脚尖，笨拙地用手帕帮眼前这位帅哥把眼泪擦干。
　　我原来可从未做过这种事呢，有点脸红，羞涩中……
　　晚饭后，乌雅老爷拿出一块玉佩，郑重地挂在我的脖子上。“这是我到灵隐寺请高僧开过光的，可以保你一生平安。”
　　我细细打量，它与我在故宫见到的那块玉佩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松了口气。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故宫里的那块玉佩。
　　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玉佩的主人又是谁？
　　紫檀透雕的床沿上挂着许多精致的小挂饰，月光在其上投上班驳的影子，微风吹过，影子和挂饰走马灯似地一起转起来，仿佛在讲述一个关于光与影的故事。我打个呵欠，在淡淡的月光中睡去。
　　朦胧间闻到一阵清幽的茉莉花香。我批衣起身，惊奇地发现房外是一大片茉莉花，似一片雪海，影影绰绰，在清冷的月光下，美得不真实。
　　天空中有几缕晕黄的薄云，挂在远处的树梢上，纱一般地流动着。
　　我准备摘一朵花插在鬓边，忽然听见一声叹息。循声望去，才发现这里原来不是我家的园子。它更大、也更美。有湖，有桥，有小山，错落有致，精美绝伦。一个白衣男子负手站在桥上，定定地看着我。月光照在他如玉一般的脸上，姿态灵秀高洁，仿佛是古龙的小说里才会出现神话般的人物。
　　刚刚那声叹息就是他发出来的。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酸——他为什么会叹息，他有什么忧愁？
　　“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温柔熟悉。
　　我大吃一惊，“你是谁？”
　　他看着我，目光比天空还要清澈。
　　我愣了一会，说：“是，我回来了，八郎。”
　　八郎……是他吗？我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
　　他伸出手，“灵犀，随我来。”
　　我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在接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尖的一刹那，我犹豫了一下。恍惚间他的脸上泛起一缕带着清愁的微笑，面容渐渐模糊，隐藏在月亮的背后。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住一手的冰凉。不甘心地往前跨了一步，冰冷的湖水霎时已经浸到额头。我竭力的往上游，身子却不断往下沉，我惊慌到不能言语，只是拼命挣扎。
　　“小姐、小姐……”
　　是谁在叫我——难道湖底还有美人鱼？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没有湖水，没有月光，也没有那玉一般的人，只有小如焦急地看着我。
　　见我醒了，她舒了一口气，“您的睡姿不对，压着心口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原来是一场梦。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似乎获得了一次新生。
　　从小到大，我不是没有做过恶梦，但是像昨晚那么唯美香艳的恶梦却从未做过。不过，在经历了“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仔细想来，那座桥上刻的是满文，那个男子应该是满洲人。他那熟悉的目光和声音，似乎早已在我心上打过烙印。还有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湖水……
　　一切是那么熟悉，似曾相识。就像我曾经见过的那片草地。只有我知道它是真实的，而且我也确定，终有一日我会在另一个时间的轨道中再次见到它。
　　正如一切绚丽的春日总会再来一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