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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在最前排挥着手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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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在从傍晚开始降下的一场小雪里迎来了圣诞。这是耶稣今年的生日前下的最后一阵雪。
伴随着某颗从还在城市上空漂浮起就被注视着的冰晶成功飘落,轻轻地黏在似乎阻隔着整个世界的玻璃上融化,Alice也轻轻地对着窗外的天空举起了手里的郁金香酒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粉红酒缓缓地托举着气泡,在玻璃上凝注了一层漂亮的水雾。
零点的钟声响起,与此同时,在房子背面涌起一阵火药在半空炸裂的声响。焰色反应投射的光把这一边窗外的天空都染得通红,即便完全看不见烟火,Alice也能数着窗外天空变幻的颜色,知道这大概是第几阶段的烟火汇演了。
房子后方有条贯穿了整个町的河,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对岸上游由早川企业投标建设的河岸广场,现在那里想必正汹涌着可怕的人流。广场中央矗立着仿大本钟造型的钟楼,每到圣诞节和新年就会进行零点敲钟,因此整个广场都变成了节日倒数的好地方。
这对独居的高中少女来说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光景。
Alice挥手把垂到了身前的头发绕过肩膀甩到了身后,为了保证自己不感冒而套上的毛衣袖子非常长,而且似乎带着不小的静电,黏着好几根带着漂亮光泽的长发不放。一边从袖子上拿开被扯了下来的一根头发,一边调整了一下盘着腿的坐姿,她干脆让自己整个人都窝进了房间的小软椅里。
这是她一个人度过的第三个圣诞节,情况一如前两年的孤单和凄凉。
Nightmare站在门边,他在零点钟声响起的一刻就到了。想必来的路上非常匆忙,他看起来很喘,表情甚至显得有些痛苦,微微弓着腰用一只手扶着门边的墙壁休息,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肺部,防止自己因为呼吸不顺就地开始吐血。
‘这房间简直阴郁得可以。’嘴角甚至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有了一点抽搐,银发的男人像是苦中作乐一样,提起嘴角笑了笑。身为梦魔,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说难过又不纯粹,说安心又不合适。但他非常确切地相信,这种事要是让Alice知道了,自己肯定会被打死。
——但是Alice不会知道。
卧室里连墙角的落地灯都没有开,窗帘却被一直拉到了床边,让路灯光和烟火的余光不时地把整个房间照亮。虽说如此,室内温差大得让玻璃窗变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即使看着它也只能当自己是在照镜子。放在软椅旁边的矮桌很小,基本上放上一瓶粉红气泡酒和一只郁金香杯就差不多是极限了,但Alice奇妙地在上面又放上了一只空的酒杯和未拆封的礼品袋。
颜色鲜明的东西推推搡搡地拥挤在一起,似乎让Alice很安心,这一点跟她以往追求简单明了的作风完全不一样。Nightmare看见她往另一只杯子里也倒进了粉红色的汽酒,然后将手里自己用过的酒杯往它的杯沿轻碰一下。玻璃边缘之间轻微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烟火升空的动静里显得异常清晰:
“圣诞快乐。”
见状,Nightmare却微微睁大了Alice喜欢的银色左眼。他觉得自己的肺部好像在烧,冷静了一会儿后他发现在燃烧的好像不是他的肺,是肺部附近的时钟。这种身体出现故障了的感觉不怎么好,却让他觉得非常新奇。
——原来Alice已经走到了能靠一句话,就让自己的核心整个烧起来的地步了。
这种事情在当下的状况下发生显得非常讽刺,Nightmare差一点就要被自己嘲讽笑了。
深呼吸几次调整了身体的状态,他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走到了恋人身边。Alice正好又挽了挽自己的鬓角,露出的右脸让银发的男人有了可乘之机。他越过软椅有着圆滑弧度的扶手,在对方颊边烙下了一个轻吻,带着熟悉前调的洗发水的香味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谢谢。”我永远触碰不到的恋人。
他笑了笑,直起腰跟Alice一起看着白蒙蒙的玻璃窗。
天空这时正好从变成了红色,在黑幕中沉寂许久后,又再次爆发了绚烂夺目的蓝,看起来跟不可思议之国的天空如出一辙——白日过后不一定是黄昏,可能会直接变为黑夜;黑夜过后不一定是白日,可能会直接迎来黄昏。时间混乱得像团杂草,生活各方面都充斥着不便。
‘那的确是个让人头痛至极的地方。’Alice抿了一口酒,脸上一点也没有“头痛至极”的意思:‘一言不合就掏出枪来开打,走在街上就能经历爆炸事件,到森林散一下步就可以看到穿着正装准备归巢的黑手党,走进城堡听到的是“砍头!”、“有罪!”。’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Vivaldi血红色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Nightmare觉得Alice现在的心情很好,却不明白为什么。耳边除了烟火的爆破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喜静的少女神色却很轻松自在。作为恋人的他虽然很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苦命的恋人了。梦魔很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
在将近三十分钟的公家烟火汇演结束后,Alice像个老太婆一样费力地从软椅上站了起来。身体蜷缩得太久让本来就有些贫血的她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她才在Nightmare紧张的神情里弯腰把汽酒的瓶塞塞好,准备把东西都拿回厨房。
矮桌上被遗漏的礼物却发出了一声轻响,硬质的纸袋上有一个部分瘪了下去。
顿了顿,Alice把咖啡色的礼品袋拿了起来。重量跟体积有些微妙不符的纸袋装饰得很漂亮,封口的地方还贴上了她自己选的封口贴。她把袋子的封口凑到自己跟前,轻轻闭上双眼,呼吸了一口从封口处漏出来的气息。咖啡豆的味道一瞬间充斥了她的认知,在Nightmare有些带着些好笑意味的左瞳上,清晰地印上了她勾起的嘴角。
——很可爱。
不知道究竟是贪恋那份礼品的可爱包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Alice站在那把玩了好久。房间里铺了好几张毛绒绒的地毯,她光着脚踩在上面,脚趾头还是忍不住因为空气的冰凉而蜷缩起来。地毯的质量似乎有待深入考究,一撮从上面掉下来的毛沾上了少女的脚背,看起来就像在雪地里不听话地沾上行人鞋子的雪。
——太可爱了。
忍不住笑着抬起了手,银发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想要触碰一下恋人茶金色的长发。但下一秒,Alice愣了愣,微微偏转了自己的脑袋。
被扔在被子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被棉被完全吸收,但亮起的屏幕却把卧室黑暗的另一边照得通亮。圣诞节似乎连恐吓短信都要放假,这是Alice今天以来收到的第一条信息,她也第一次有了去翻看手机收件箱的欲望。
Nightmare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恋人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径直走向了房间另一边的双人床。他抬起的手还没放下,甚至错觉自己的指间刮过了一阵凉凉的风,带着世界的恶意,把恋人带离自己的身边。
‘说的是啊……’他张了张嘴,虚抬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是他无法触碰的恋人啊。
他顺着Alice离开的方向转动身体,少女此刻已经走到了床边,弯腰把手撑在了床上,够到了被自己随手丢到了相当内侧的地方的手机。她一条腿跪到了软绵绵的棉被上,保持着这个姿势按下了开机键,再次亮起的屏幕把她的脸照亮。这画面看起来有些喜感,但现在甚至没有余裕感伤春秋的Nightmare突然皱了皱眉。
他在那台机器上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
他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脚,想要靠近床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预感在下一秒就应验了——茶金色头发的少女猛地从床上收回了自己的左腿,抓着手机转头就跑出了房间。Nightmare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也快速地跟了出去。
Alice看起来很不对劲。
Alice跑得非常急,在下床的时候把铺着地毯的地板都撞得震响。房子的楼梯很窄,楼梯间镂空的设定和不锈钢管焊接的扶手看上去有些不稳当,她跑到楼梯上的时候滑了一跤,差点整个人滚到了楼梯下方。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Nightmare漂浮了起来,看见她踩空的刹那就拦到了她身前,却又一次看着对方从自己身体中间穿过。幸好少女及时把住扶手站稳了脚,免去了在圣诞节的凌晨撞得头破血流的下场,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睁大了左眼,满脸不敢相信,整体看起来就是一副见到鬼的样子。至少Nightmare自身从来没见过Alice那么惊慌失措的模样,惊愕之余不受控制地感到了愤怒。
他对自己的恋人感到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如果Alice知道这种事情,抱歉以外大概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幸灾乐祸。一直让别人惊慌失措地担心个不停的人,终于惊慌失措地担心个不停了一次,风水轮流转的感觉想必非常舒爽。但此刻她并不知道这种事情,一路上相对稳妥地跑到了楼下的客厅拉开了落地窗,穿着睡裙和毛衣就跑了出去。
在天空脱离了后院凉棚的限制展露的一瞬间,三原色的烟火一起升空,拖出了三条长长的尾巴后,在正空爆破了三朵巨大的花。
——“一等星之夜”现在才开始。
对面河岸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叫,一看就知道投放了大量资金的烟火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爆破。Alice此刻的表情难得地跟群众一模一样,或许还要更震惊一点,微张着嘴抬头看着河道上方的夜空。
【到后院看烟火吗?】
如果不是发件人一栏写着“父亲”,Alice就要以为这条短信是圣诞节开始过后的第一个恶作剧了。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方才差点踩空的后怕现在才袭来,让眼前的景色一顿发蒙,甚至连喉咙都不舒服起来。
房子后方就是河道,河道上方就是烟火。烟火的余烬伴着带有呛人气味的烟雾,像瀑布一样从半空笼罩下来。半个天空都被灰色的烟雾晕染成了月色,连院子里看起来都像瀑布下方的池塘一样。
连实体都没有的Nightmare站在恋人身后,看着她在木台上站了一会儿,就缓慢移动到后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好像呛进了一口带着二氧化硫气息的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米黄色的睡裙在地上轻轻铺开,展开了一朵让他觉得甚至比烟火还好看的花。
茶金色的少女扯了扯毛衣的袖子,让更多的皮肤被庇护在柔软的布料里。她看起来就是一副觉得很冷的样子,却不打算回到房子里。Nightmare在落地窗旁站了很久,最后颇为无奈地跟着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甚至学着她的样子,微微弓着背,抬头以最舒服的姿势仰望河道上方的夜空。
夜空中绽出了银色的花,看起来就像梦魔燃烧着火焰的眼。这种认知让人不快,但很不幸,之后接连十几发烟火都是漂亮到让人屏息的银白色。
花火的光洒在脸上,似乎连它自身的热力都被一点也不漏掉地砸到了自己身上,少女的脸上浮起了有些过分的红晕。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勾起了嘴角。
伴随着圣诞最后一发烟火的升空,坐在冰凉台阶上的男人分散成了散发着光辉的微粒,跟着一阵从上游吹来的寒风向空中飞散。金色的火花瞬间被银色的光点缠绕,带着一声低微的喟叹,消逝在烟雾弥漫的近地面。
“圣诞快乐。塔主夫人。”
夜晚的时间带过了一半,躺在床上的Nightmare睁开了左眼。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随即转头让视线移向了被洒进来的月光照亮的另外一边床铺。布料像丝绸一样的枕套微微反射着月光,看起来质感很好,让躺在一边的他无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然后朝着这个方向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是一个由悲剧组成的圣诞夜。”
在误入仙境的Alice触碰不到的地方,青虫说完了不能让对方听见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