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世家媳》三夏九歌

5、脾气

　　唐婉君拿捏着点儿，身上披了大红牡丹团花斗篷，抬了脚，跨出门槛，便能瞧见里边的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若隐若现。

　　腰上系着翠绿云锦缎腰带，搭着流苏，流苏随着步子轻微晃动。

　　她紧蹙了眉，大声呵斥道：“大白日里嚷嚷什么，里头也没个丫头服侍，全都在外头扎堆儿瞧了热闹。”

　　唐婉君脸色略微苍白，眼中满含怒意，虽是生气，可身子骨偏瘦，脸上还有些未长开的稚嫩，不像是责骂，倒像是受了委屈质问这些个丫头。

　　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不管是有些脸面的，还是堪堪做了粗使的，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的仆妇们倒也忘了磕头求饶，像一根根木头似的直直的跪着，只是头低得快挨了脖子，显然是怕触了新夫人的霉头。

　　这新夫人，该是不知道生了什么事端，倘若是知晓了……大伙心中这般暗想，却有看到柳梢往那棉被走去，个个提心吊胆，更是不敢有任何动静。

　　柳梢不着痕迹的瞥了院儿里的丫鬟仆妇，脚上的步子加快两步，走到棉被跟前，胡乱的撕扯了几下，从里头捧了一把蒲絮到唐婉君跟前，咬牙道：“难怪娘子才到府里就病了，什么跟宅子相冲，什么流言蜚语，莫以为我是聋子哑子瞎子。”

　　柳梢把蒲絮摔在地上，转身，又对丫鬟仆妇们大骂道：“你们这一个个狗奴才，连主子都欺负了，还要你们做什么，全都打发出去，往对角胡同里的人牙子卖了才好。”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儿呼天抢地的大哭。

　　唐婉君仿佛真是被气到了，当着众人的面儿甩了脸，“我嫁过来前，舅父舅母说着把我做了亲女儿待，说着府中院子，宅子，金石玉器，卷帘摆件，丫鬟仆妇，全都准备了妥当，我只管嫁过来，连丫鬟仆妇都不用带。如今倒好，这才过了几日，莫说珊瑚摆件，玉石金器这等贵重的没瞧见，我那箱子里边不少，倒也没稀罕。”

　　“可除了一个抚琴，连个像样儿的丫头都没有。这院儿里的，粗使丫鬟仆妇倒是不少，哪个又是当得进屋里头伺候的，咳咳……如今倒好，连带着这新婚被子褥子，都舍不得拿了棉絮，真真勤俭持家，若是陆府日子不好过，我便从家中多拿些金银细软做了嫁妆做了补贴，也没人说三道四，可偏偏欺到了我头上，咳咳……”

　　唐婉君说得快了些，初时只微咳，说道后面，更是剧烈咳嗽，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柳梢一阵担忧，连忙扶了唐婉君，“娘子，您身子还病着，这般在外头站了半晌，这病，不知道几时能好。”柳梢的担忧倒是做不得假。

　　抚琴不语，也知晓唐婉君说的是事实。她毕竟只是个丫头，一等丫头，也是丫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盼着太太赶紧张罗了人过来。

　　一众丫鬟仆妇跪在地上。

　　好在院子里的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地面儿虽冷，也伤不了人。

　　……

　　唐婉君被柳梢扶着进了屋，虽然咳得厉害，连脸色都涨得通红，心中却是痛快。

　　上一世她跟前说明了也就只有柳梢和抚琴两个丫头。

　　她日日夜夜思的，念的，都是陆放，倒不在乎有几个丫头伺候，那时候整颗心都挂在陆放身上，也是甘之如饴，并未曾想过跟前该有几个丫头伺候着。

　　这一世重活，怎么也该让自个儿跟前舒适些，哪里会再让柳梢一个人忙前忙后。

　　柳梢赶紧给唐婉君身上裹了被子，又把炉火拨得旺了些，才急着说道：“奴婢知晓娘子受了委屈，也知晓娘子的心思，可这事儿急不得，您怎么就自个儿出来了。倘若是落了病根，我该如何给老爷夫人交代。”

　　唐婉君唇角带笑，还有些轻微咳嗽，说道：“我心中痛快着，什么病痛都没了。我自当不急，可这戏，要演，也得演了全套的。不然这陆太太，还真以为咱们俩是包子做的，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

　　柳梢苦笑，只道是自家娘子太心急。

　　不论如何，陆家跟唐家本就是亲戚，就算陆家不厚道，怠慢了她们，也不可能立马就撕破了脸皮。这会子她想了许久，之前是她心急着想要回唐家报信，可仔细想想，不行。

　　不管唐家，还是陆家，都是氏族大家，哪怕陆家的嫡支不在汴梁，可终究不是一两个女子能招惹的。

　　这般想着，便把心思撂在陆府上，想着该如何让娘子能安安生生的从陆府走出去。

　　如此寻思着，自然便觉得娘子不该在院儿里数落陆府的丫鬟仆妇，这落了陆太太的脸不好看。对娘子本身的名声也不大好。

　　哪家会喜欢自个儿媳妇站在院儿里与丫鬟仆妇大骂。

　　唐婉君一边笑，一边摇头，虽然脸上仍带着病色，可眉梢却扬起。她让柳梢去熬了姜汤过来。出去这么会儿，要是真病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待柳梢叹息着离开屋子，唐婉君唇角的笑意才淡了些，眼中熠熠生辉，心中便有了几分妥当。

　　……

　　抚琴急得不行，这时辰，怎的就过得如此慢，左等又等也不见太太有支使人过来。如今少夫人在气头上，她又不敢在屋里头伺候着，只得在寒风中翘首期盼。

　　兴许等了一炷香时辰，抚琴伸长了脖子，才从墙上镂空的窗户瞧见若隐若现的人往这边过来。

　　她迈着步子，连忙出了院子，便瞧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顾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不急不缓的往这边儿赶过来。

　　顾妈妈面目慈祥，穿着锦衣，左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翠绿欲滴的扳指，国字脸，眉色偏粗，步子沉稳，虽已六十多岁，可周围的丫鬟们，竟像是她的陪衬。若是不认识的，瞧着这身气派，倒是像哪家的老祖宗。

　　抚琴也顾不得给顾妈妈作揖，急道：“顾妈妈，您赶紧使个小丫头请了太太来。这事儿，不好办呐。”

　　顾妈妈面色如常，先前儿来太太院儿里的丫头只道这边儿吵了起来，却又道不出到底因何事争吵。这大晌午的，太太才睡下就被吵醒，心中自然不悦，只谴了她过来瞧瞧。

　　表姑娘她是常见的，也知晓几分脾性，如今做了少夫人，该如何，还是如何。

　　不过瞧着抚琴眉目间的急色，便说道：“抚琴姑娘莫急，你先说说到底生了什么事，好歹让跟前的人儿听了清楚再去请太太。”

　　抚琴深深吸一口气，“少夫人发现新被子里全都塞了蒲絮。”

　　说出这句话，抚琴竟也觉得松了不少。

　　顾妈妈面色微变，瞧了跟前的四个丫头，声音平缓，“绿萼，你回去与太太说，少夫人新来陆府，生了病，又年轻，想家了，正闹呢。当说的，不当说的，你心中该有个分寸，咱们做奴仆的，该为主子着想。”

　　那叫绿萼的丫鬟连忙从原路小跑折了回去。

　　顾妈妈神色如常，迈了步子，仍旧不急不缓的说道：“抚琴姑娘，你毕竟是阿郎的大丫头，有些话儿，你心里知晓便可。”

　　这般说着，话中竟带了几分犀利。

　　跟在顾妈妈跟前的其他三个丫头神色变了几变，瞧着顾妈妈竟如不知一般。便知晓该如何。

　　只见这新来的三人，脸色如先前一般，未曾知晓院子里生了什么事。

　　抚琴心中多了几分清明，领着顾妈妈一众往唐婉君的院子走去，一路上未提及半个字。

　　待到了院子，顾妈妈瞧着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仆妇全都跪在地上，冻得直发抖。也就轻轻瞧了一眼地上散乱的蒲絮和被子，掸了掸衣角，理了理袖边儿，跨步上了台阶。

　　旁边的丫鬟赶紧快一步打起崭新的竹帘，顾妈妈进了屋里，又有丫鬟打起里屋的毡帘，顾妈妈便瞧见唐婉君背后垫着引枕，半倚在床上，眼眶通红，正在怄气。

　　丫鬟柳梢捧了碗喂药。

　　她微微弯了腰，进了去，蹲下身子给唐婉君作了福，“奴婢见过少夫人，太太身子有些不适，便让奴婢先过来瞧瞧。不管什么事儿，终究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她走过来，瞧着唐婉君瞥着脸，显然是不想与她说话。

　　她对柳梢说道：“这碗里，是什么药汁。”

　　“熬的浓姜汁儿，方才娘子去了院儿里，这病还没好利索，又怕她染了风寒。娘子正在气头上，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顾妈妈接过柳梢手中的姜汤，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声音苍老，却带着安宁，“府里大了，太太也就一个人，上上下下终究有怠慢的。前些年有几位娘子在家中帮衬，如今娘子们嫁了，太太也伤神得紧，好些时候未曾管事儿。府里的下作货瞧着太太心善，竟也连太太也欺瞒了。少夫人莫要气，先把汤汁喝了，身子骨好了，才能拿捏了那些下作货。”

　　顾妈妈如同哄孩子一般，轻言轻语。

　　唐婉君抬了一眼，瞧着顾妈妈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见她瞧过来，也不说话了，默默的看着她。

　　顾妈妈她是熟悉的，陆太太出门，跟前的丫鬟妈妈换了几回，这顾妈妈，却从未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