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蠖

3、3

　　淬龙潭是个很深的小潭，远在天边，却也是一会儿就到。远远的，就看见两支烧天之炬，映得海水一片透红。可是，数里之内，就能感觉到冷。那两支巨烛发不出任何温暖，相反，海水好象红色的冰块，冻得极硬。对面是剐龙台，高百尺，台上除了一根很粗很粗的柱子，空无一物。
　　潭边三丈高的玉栏打开了，我往下一看，底下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没等眨眼的工夫，我已经到了潭里。接触到水的时候，一种冰凉的感觉传遍了全身，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是好几天之后了。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溪水旁边，往上一望，便见到石壁上一个斗大的“潜”字。
　　这座岛，是海外诸岛中，名列第一的潜山。看来真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身上还痛着，我小心地爬起来，把头伸到溪里去。
　　狂饮一通。我看到一个长长的，白色的东西，在溪边扭来扭去。
　　除了长度和颜色以外，看不出什么与旧日相同的。没有爪子，鳞片也全变了样，更别说头了。
　　我念动咒语，变成人身，或许是习惯了。这次却与当年的我分毫不差，右腕上还有一条绿色的小蛇。玉清扇！玮在情急之下，竟忘了收回这件宝物。
　　——这就是说，日后我随时可以回到龙宫，出其不意地给他一下。
　　一瞬间，我又成了少年，下凡之前，那个轻狂使酒的任性少年。
　　即使在人间老去的时候，我依然是少年，只不过变了性子而已。

　　我沿着溪水向山上走去，寻找它的源头。山上都是树，各种各样，许多藤缠绕其间，几乎不见阳光。在半山我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正在溪水拐弯的地方，空出一小片石台，恰似一个茶座。进去一看，这洞有内外两个，里面有石桌石椅，还有石榻。后边一道微光指示着窗口的位置。我惊讶了半晌，想来这个洞迟早是我的妖洞，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潜山是座很大的岛，从山顶上看去，眼里都是绿色。山不高，地形却极为复杂，在人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地形。然而我每天的事就是出去弄点野物充饥。我不要动手，只要使个摄法，自然有山珍海味，除此之外……
　　岛上没有地方给我重温躬耕垄亩的滋味。我常常在山顶上远眺，四周都是海，近旁几座无人的小岛，没有其它东西。不会有船，如果有，一定是迷路的。我曾偶尔见到一二只船，都是很快就离开了。
　　我突然变得特别喜欢晴朗的夜晚。每逢晴夜，我总是爬上山顶，看着月亮从水天交接之处升起，空寂的海上波光不断。潮水或升或降，有时叫人想起前生的日子。人世间的事情一件件又记起在心，只如潮水起起落落。我终于明白我永远不能摆脱那些经历，原来人间于我，竟也是一梦。
　　岩石和树木静默下来，却有无数的响动从底下传出。我素来不曾关心那些暗夜里的生命，这时却也关心起来。蛇也是一种黑暗中的生命，这样的夜里，我从密不透光的丛林下面爬回洞去，把石椅石桌点化为洞顶上一道四方的横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不用石榻了。
　　海上的晴夜真多。我整夜在沙滩上游荡。头顶上若有云游的仙人，总能看到一条蛇盘在海边，晒着月亮。这时候，我不再追忆过去，也不去考虑未来，反而感觉那种放纵的自由。我明白流放之人一去不返的原因了，显然我也将步他们的后尘。
　　不知几年过去了。

　　一道九灵神焰抛入海中。水面上涌起数里火屏，上可接天，下面是清晰的红色倒影。
　　我摆了摆头，跳上溪边的白云，又往海里吐出水来。顿时下起大雨，水火相斗的景色该是十分壮观的，可我已钻进野云中睡觉去了。
　　我的目力看不见有人居住的岛屿，却看得见他们干这种事。每次不是海浪滔天，就是狂风暴雨。这是流放的仙人在发泄，久而久之，这里的岛屿都变的贫瘠荒凉。
　　我学他们的样，胡闹了几次。潜山的树木被弄得支离破碎。每次这么干完，我站起来，总是一阵彻心的痛。可是我再也不会流泪了。
　　我想，我也许就此了却余生。三十年以后，谁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