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诳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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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上那对龙凤镯哪儿来的？”
听靖方旭那么一问，我好奇地往顾蓁娘手腕上扫了一眼。顾蓁娘今天戴的龙凤镯很像我以前送给静空老尼姑的那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妾身今天上午去报恩寺烧香还愿，烧完香去找寺里的静空师太听了一段佛法。师太就拿出这对镯子出来，说是以前香客捐的，想找个买主换了银子。妾身见样式不凡，就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下来。”
靖方旭点点头，接着问道：“静空师太没说是哪位香客捐的？我看你这对龙凤镯也不是寻常人家有的东西，想来这位香客肯定是非富即贵了？”
顾蓁娘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龙凤镯向来是下聘用的信物，想来若不是死了丈夫，哪个妇人会轻易将此物捐出去？这样晦气的东西，你且取下来吧，改天我叫人打付新的给你。”
顾蓁娘愈发茫然，但不敢违背靖方旭的话，忙将镯子退下来放在桌上。
“蓁娘你下去吧。”我受不了靖方旭这样含沙射影的讲话，就吩咐顾蓁娘先退下，冷笑一声道，“这镯子是我送给静空师太的。怎么，难不成我给庙里捐点东西都要向你汇报？”
“你捐别的我都不管，可这镯子是我靖家世代传给儿媳的东西！我知道你本不愿意嫁给我，只是随你怎么闹，我家下聘的龙凤镯你怎么也能轻易给别人？你置我父母与靖家先祖于何地？”
“我……”我倒被他质问得讷讷没了理，当日拿这对龙凤镯给静空师太完全是因为觉得这对镯子太过笨重，平常不会戴。我完全没考虑过龙凤镯是靖家祖传之物，不该随便送人。
“可是我当日被静空逼得没办法……”
“她一个尼姑能逼你什么？你难道要银子就不能跟我说？”靖方旭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解释给靖方旭听：“她拿九郎的事情来要挟我，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告诉你我当年为了嫁普安郡王不惜雇个刺客来演戏？我本来想的是，事情的发展既然与当初背道而驰，多一个人知道不过是多一份烦恼罢了，只是我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瞒住一切。”
“静空师太也知道九郎的事情？”靖方旭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若是不知道，我又怎么能知道九郎的事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了靖方旭一眼，见他满脸的不信任不由苦笑道：“信不信由你，总之九郎的事情就是静空告诉我的。她拿这事要挟我，我只能给她东西堵住她的嘴。”
“你的意思说，你所知道的有关九郎的事情完全是静空师太告诉你的？那你的记忆恢复没有？你以前究竟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靖方旭情绪仿佛很不稳定，他漆黑的眸子如同两汪潭水深不见底，我看不懂其中的暗流汹涌。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愿意记起来。”只见仿若石子投入湖中，他的眼底漾起一波一波的喜悦，一直溢出来堆到他飞扬的眼角眉梢，肆意飞扬。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变得这么高兴，正愣神的时候，他却突然抓起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倒回到桌案前，拿起那对龙凤镯要套到我手上。
“做什么？”我抽出手，定住脚步。
他回头再次拉起我的手，坚持把那对龙凤镯笼到我手上，大声笑道：“那个贼尼姑敢吓唬我家阿谖，走，为夫给你报仇去！”
这些天来我头一次见靖方旭如此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不由任他拉着乖乖随他出门去。
静空师太听徒弟说我们进了报恩寺，忙迎出大殿来，请我们去她的禅房小坐。
“不必。”靖方旭向她合掌为礼，在殿前的台阶下站定，轻声道：“有些小事，想在佛祖面前请教师太一二。”
我抬头仰望报恩寺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落日沉下扯出一缕一缕洋红色的晚霞，随意挂在大殿飞扬的檐角上，仿若飞天留在空中的面纱。我们三人走上汉白玉阶，跨进雄伟的大殿。只见香客散去，殿内愈发宽敞深阔得近乎空旷。正中一丈多高的坐佛如来金光灿然，庄严坐于莲花台上，做出双手相叠手心向上的结印。佛像前的紫檀木案桌散出浓重的檀香，左右成排的香烛灯盏照亮了大殿，也照亮了静空师太仿佛苍白的脸。她不安地看了靖方旭一眼，垂下眼帘道：“不知施主有何事相询？”
靖方旭微微一笑，侧过身子正对着肃穆的金佛，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家娘子的记忆已然全部恢复，师太之前的那些欺心之言可敢当着佛祖的面再说一遍？”
静空师太闻言后身子轻微摇晃了一下，她惊疑不定地地扭头看我。我配合地重重点了点头，默不作声。静空合掌向我行了一礼，转身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跪了，轻声道：“贫尼为了一时贪念，犯下此等罪愆。贫尼对靖夫人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位施主给了大笔的银子让贫尼去说的罢了。”
“师太的意思是说，告诉我的那些话都是莫须有的？”我愕然地看着静空，难以置信地问她。难道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日子，却只是为了一席谎言？
靖方旭却并不多做追究，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轻声嘱咐道：“我们来找师太的事情，师太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告辞。”
静空只是背对着我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笃笃的木鱼声响起，只听她跪在佛前轻声念道——
“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坐在轿子里回家的路上，我实在无法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我一直为之烦恼的一段过往，原来竟只是一个谎言。我心里不知是该对撒谎的人愤怒憎恨，是该对这一切不过是谎言而额手称庆，还是该对靖方旭慧判明断戳穿这个谎言而感激涕零。是谁让静空师太来撒谎？为什么要对我撒这个谎？幕后指使静空师太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而靖方旭又如何知道静空师太撒了谎？一直想到脑袋快要胀开，可是我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想不出。
发了半天的呆，等回到家门口才想起来问靖方旭：“你怎么知道静空师太撒了谎？”
“我其实审过九郎，他与静空师太的说词一样，一口咬定指使他行刺郡王的人是你，并且说你当时就嘱咐他不许真的刺郡王，一定要刺到你身上。他这么爽快招供的态度本来就很可疑，何况还记得我以前说你的那些话吗？你那样做，其实说起来是很不合情理的。我当时并不相信，总觉得是有人想借你失忆故意栽赃。可是你后来竟然知道九郎，”靖方旭说到此处不好意思地笑笑停住了。
我替他说下去：“你见我知道九郎，以为是自己判断错了，于是相信了九郎说的，开始跟我别扭。”
“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靖方旭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我好奇地追问他。
他低头看了看我，又转开视线，轻声道：“虽然不是，倒也与此有关，不提也罢。”
明明就是为了九郎的事情跟我闹别扭，现在反倒还不好意思承认了？在心里偷偷鄙夷了靖方旭一番，我又问他，“为什么不问是谁要静空师太来骗我？”
靖方旭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安全。”
“我不明白。”
靖方旭看了我一眼，轻轻握住我的手：“阿谖，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官场上的争斗尔虞我诈波谲云诡，那不是你们女子该看到的，我宁愿永远庇护着你，只让你看到一片晴空。”
他拉着我往府里走去。
靖方旭的手很暖，却比以前更瘦，骨节分明得有些硌人。我抬头仔细看他的背影，这才发现经过这次重创，他整个人都要比以前单薄许多，一件雨过天青色湖绸面仓鼠皮里子的长袍挂在身上仿佛空空荡荡。他缓缓走在我身前，用另一只手按在右胸伤口的位置，轻轻咳了几声，许是因为咳嗽的关系，清瘦的背微微向前驼。
随着靖方旭的咳嗽声，我觉得自己胸口也隐隐作痛，忙抽出手帕递到他身前。他接过手帕，回头看到我的表情后微微一笑：“怕什么？我不过是昨天多喝了些酒。”
我猛地站住身。
顾蓁娘那只雪白的手臂，我看得很清楚，我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一点鲜红的守宫砂不见了。想到这里，我不由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靖方旭亦停下脚步，双眉微蹙，眼中满是愧疚：“阿谖，昨天是我不好，我喝醉了乱说话惹你伤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了。”
我刚欲开口，靖方旭又咳嗽起来。他一手按在胸口处受伤的位置，另一手捂着嘴，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而耸动。随着不断带着痰鸣的咳嗽声，他的脸颊呈现出病态的绯红，衬托出掩口的手指愈发苍白瘦长。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只好暂且忍下已到嘴边的话语，上前扶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他咳嗽渐渐止住，无力地半倚在我的身上喘息，直到呼吸慢慢匀停。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诳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