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冤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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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得要扫各位大人的兴了。”靖方旭笑道，“这位姑娘是我娘子的一位朋友，可否让她们单独谈谈去？害的各位听不成曲子，今日顾姑娘出堂的钱由我来付。”
顾蓁娘感激地冲靖方旭磕了个头，就起身随我走了出去。
“夫人你们走了以后，官兵围剿了那群强人，把被抢走的东西还了我们。可是，”顾蓁娘说着，眼圈儿一红便又要哭起来，“谁知道后来那群强盗就莫名其妙地一口咬定我爹是他们的同党，官府黑白不辨，将我爹打入监牢。我也被削籍充为官妓，改名叫了曼娘，自此就过上这种见人陪笑背人垂泪的日子。几经辗转，前些日子刚被鸨儿倒手卖进了临安。”
说到最后，顾蓁娘已经是泣不成声。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抓着我的裙裾哀求道：“求夫人大发善心把蓁娘救出这火坑！蓁娘愿意为奴为婢地伺候您！”
看着雪地中顾蓁娘孱弱的身影，我心头一阵难过。当日的顾蓁娘随父亲走遍大江南北，说起自己的游历娓娓而谈落落大方，何尝有今日的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她这几个月必定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磨难吧？
我忙把她拉起来，顺手拍去她身上沾的落雪，问她道：“赎你的话得要多少银子？”
她垂下头轻轻摇了摇，脸色愈见苍白，眼眶里蕴满了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
“蓁娘，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救你。等我先回去和伯阳商量一下，到时候一定让他去赎你，你切宽心再忍耐几日。”
顾蓁娘又一次跪下，不顾我的阻挡连连磕头，“靖夫人，蓁娘结草衔环必报您的大恩大德！”
“快快起来，不要再跪了！”我伸手扶她起来。
她站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勉强一笑道：“外边冷，咱们还是进去吧。我若是只顾着在这里和您叙旧，里边的大人们该不高兴了，恐怕回去又得挨妈妈一顿好说。”
我点点头随她回了芦棚。
又陪着靖方旭坐了一会儿，靖方旭低声对我笑道：“我瞧着你兴致不高的样子，不如让人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我问他道。
他抬眼看了看众人又低头笑道：“大家都在这里，我走了恐扫他们的兴，我再待一会儿，等筵席散了再回去。”
看一眼强作欢颜的蓁娘，再看看众人笑闹的嘴脸便觉得他们愈发可恶，就连赵璩那张娃娃脸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又想起来梅园遇到的那位师太，我于是低声对靖方旭道：“你记不记得刚才咱们来的时候，那位师太邀我去她的庵堂坐坐？要不然我就去那里等着你？”
靖方旭微微一笑道：“人家不过跟你客气客气，你就当真了。她邀你去坐，那不过是为了讨香火钱，你先回家去吧，我走之前自然会留些银子给她。”
“哦，是这样啊。”我于是起身拜别众人后离去，临走前，又冲蓁娘微微一点头，示意让她宽心。
出了草庐，我翻过山头往山下走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簌簌的踏雪的声音，回头看去。原来是赵璩一路小跑着跟了过来。我于是停下脚步等他。
“夏姐姐，”他到我身前停下脚步笑道，“怎这么快就要走了？”
“你们一堆大男人饮酒作乐的，我跟着瞎凑合什么？对了，与暖在宫里一切可好？”我想到了在宫里陪着韦太后的夏与暖。其实许多次想要进宫去看她，但不知为什么，她那日捧着淮青鱼给韦太后的样子总在我面前回绕，又想到靖方旭曾经说过的她有我当年的风范，脚步就不由踟蹰了起来。只是不知道我不想面对的是她，抑或是当年的夏与谖？
“嗯，好的很哪。她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欢，不过就是整天抱怨你和瑗哥不去看她。说起瑗哥，我也好长时间不见他了。你最近可见过他？”见我摇头，他又说道，“前些年我们都在宫里的时候，虽然是他跟着张娘娘住而我跟着皇后娘娘住，但一起在资善堂读书一处玩耍的却也能每天都见的到。自从他封了郡王出宫开府，就剩下我一个在宫里，想见他一面也不容易。这个月十六就是瑗哥大婚的日子了。你去不去？”
“哦，应该会去吧。”想到以前的夏与谖与赵瑗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我回答得有些迟疑。
“好，那到时候见！我先回去了，他们都还等着我呢。”赵璩说完回转身子，往草庐走去。
再往前几步就到了报恩寺的山门，我们的轿子就停在门前，两个轿夫正和许多随从一起坐在山门前的草棚子里饮酒取暖。我正想招手喊他们，一位小尼姑走到我面前，双手捧着一个包袱敛容道：“夫人，我师父说您有些旧物留在了她那里，怕您没时间去取，特命我给您送来。”
我一愣，不解道：“小师父，你没认错人吧？我不记得……”突然我想起夏与谖曾经在报恩寺寄居过一段时间，于是忙接过包袱改口道，“哦，时间太长了，我差点忘记。谢谢你，也谢谢你师父。”
当天晚上，靖方旭回到家中，我跟他说起想要替顾蓁娘赎身的事情。
靖方旭听了后沉吟半晌问道：“你确定她就是那日被强盗劫了的顾家顾蓁娘？她爹被抓了？”
“嗯，是啊，当然确定。”
靖方旭面色变得凝重，仿佛为顾蓁娘脱籍是件极其棘手的事情。他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对我说道：“那顾蓁娘是在乐籍的，她现在又红的很，想要脱籍恐怕不容易。”
“不是给老鸨银子赎她的身就行了？”我按照自己的理解问道。
靖方旭摇了摇头解释道：“凡是在籍的花娘都是归教坊司统一管理的。且不说她现在有名气，赎身的钱老鸨肯定会漫天要价，官府也不愿这些有名气的花娘脱籍，你想，若是这些好的花娘都脱了籍，那官府有应酬的时候点谁去呢？再说顾蓁娘又是带罪之身……”
“这……”我愤愤不平地打断他道，“这对蓁娘她们太不公平了！当初沦落红尘难道是她们的错吗？就像蓁娘，若不是被人诬陷，她难道自己愿意跑去当歌妓？不止蓁娘，哪一位姑娘会主动去青楼自甘堕落？谁又愿意过一辈子卖笑的生活？你们这些当官的，本来就是你们听信匪徒胡言乱语才害的人家蓁娘沦为青楼女子，现在就因为怕找不到人给你们唱小曲就不让人家脱籍吗？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靖方旭被我一顿抢白，愣了一下后竟然一点都不恼反而笑了。他薄唇微微抿起，狭长的丹凤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看着我笑道：“我不过就说了句脱籍不容易，你就夹枪带棒地给我来了这么一顿。不过娘子你这最后一句倒有些意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红薯是什么？”
我暗想不妙，大概这时候还没有红薯，于是支支吾吾道：“就是一种很便宜的吃食了。”
靖方旭点点头道：“顾蓁娘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打听，不过我一年也不过就那些俸禄，赎不赎的起她实在很难说。”
原本正要出门的阿绚回头笑道：“姑爷也忒小气了！谁不知姑爷家在湖阳是有名的望族，家里的地阡陌相连望不到边。若是赎身银子数目大，姑爷向家里要些来不就行了？”
绛梅也跟着笑道：“实在不行，还有普安郡王呢。姑娘去找郡王筹银子，必是能筹来的。”
也不知是绛梅话里有话或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不由面上一窘，抬头看靖方旭发现他斜靠在窗前，一手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窗台，仿佛若有所思。我忙摆摆手道：“凭什么要郡王帮咱们筹银子？这话不要再提了。”
绛梅脸上一红，点点头转身道：“是奴婢多嘴了，我给姑娘铺床去。”
“哎？这包袱是哪来的？”绛梅从床上拎起一个包袱，然而许是拎错了地方，刚提起来包袱就散开了，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床。她忙不迭地收拾，一边收拾一边道歉：“奴婢手真笨，竟然一拎就把包袱拎散了。”
我看到那包袱正是今天从报恩寺拿回的夏与谖的旧物，于是对绛梅笑道：“没什么，都是些旧东西，收拾起来就行了。”想起靖方旭当时的话，又转头笑话他道：“我今天可知道什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靖方旭挑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今天在梅园遇到的那位师太你可还记得？你当时还说，人家邀我去庵堂坐是为了要香火钱。你可是大错特错了。看到那个包袱没有？那是我以前在那里住的时候落下的。人家叫我去庵堂，是为了把包袱还给我。人家怕我不去，还特地派了徒弟拿了包袱在门口等着我。”
“包袱里有什么好东西？她竟然巴巴儿地派了徒弟等着还给你？”靖方旭笑着踱步到床前笑道，“我可要仔细瞧瞧。”
我跟着走了过去。靖方旭此时已经从床上散落的物品里拿起了一个精致的荷包，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笑道：“娘子你做的一手好女工哪！怎么我就从没见过你拿针？”
我心中暗自惭愧，别说绣花，我连缝个扣子都会扎到手。我讪笑着从靖方旭手中接过荷包来，两指一捏便觉得硬硬的不对劲，仿佛荷包里装了什么东西。于是我打开荷包伸进两指，果然摸到里边放了一张纸片。我夹出纸片，素白的纸面上是两行瘦金体小字——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我并未多想，拿起来得意地冲靖方旭笑道：“看！我不但做的好女工，还写的一手好字呢。”
“这怎么好像是郡王的字？”绛梅伸过脑袋来看了一眼小声道。
什么？我心中一惊，难道这纸片是普安郡王写的？
靖方旭接过纸片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笑：“自徽宗皇帝首创瘦金体后，世人莫不争相模仿，难道写瘦金体的只有普安郡王吗？这样的字我也写的出来，要不要写给你们看看？”
“可是……”绛梅仿佛还要说些什么。
“好了，咱们快把东西收拾起来好让姑娘和姑爷安置了。”阿绚提醒绛梅道。
绛梅看了靖方旭一眼，又看我一眼，似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冤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