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天体》地黄饮子

3、1.2

　　送走爷爷后，她如愿在况山脚下的院子里住了下来，也自然从况岭镇唯一的幼儿园肄业。由于此地并没设立专门的幼儿园，统统归入了学校的学前班，妈妈便把她带去了那里。
　　况山学校和家属院一字排开，同研究所相对而望。远眺之，低矮的教学楼与山峦河泊、老树黄墙融为一体，唯有旗杆上的国旗迎风飘扬，蓦然醒目。
　　别看它偏避而简陋，规模极小，却是省里响当当的名校。其实不难理解——毕竟这里聚集了全国最优秀的一群人，以及他们的后代。
　　第一次看到妈妈牵着的她时，校长愣了片刻，末了激动地走了过来。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她说。
　　此言不假。
　　她像极了已过世奶奶的五官，自出生起就成为了焦点。
　　“我们这儿聪明的孩子不少，”校长补充道，“可如此标致的，头一回遇上。”
　　她小脸嫣然，毫不吝啬地愈发明朗。

　　况山学校的校长是位和蔼的奶奶，一言一颦皆十分得体。
　　从别人的谈话中她了解到，校长与她爷爷一样，早年同丈夫一起分配至此，一心为工作甚至不曾生育。可惜老伴离世得早，她失去知音伉俪本想返乡，但是见这里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去镇上上学，于是做了一个高瞻远瞩的决定——留下，办学。
　　她并不理解陈年旧事，她所惊讶的是：原来校长的家就是她家隔壁！
　　“我很少回家，”校长温和笑道，“学生们都叫我‘常在’，因为我通常住在学校。”
　　“啊……”她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我家有架钢琴，奶奶可以把钥匙给你。”
　　“哦……”
　　可她有更好奇的东西：“奶奶，你一家，我一家，那还有一家住着谁呢？”玩伴，远比什么琴不琴的重要。
　　“你应该见过了，”校长却告诉她，“只要一踏进我们院子，都能见着他。”

　　大人们常说，每个院子里都有一个傻子。
　　她无比失望地瞅着院门口，并未觉着他与别的傻子有何不同，即便校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是英雄，方圆百里最伟大的英雄。”
　　她才不信，英雄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没有刀没有剑，没有笛没有箫，没有长发飘飘，也没有策马奔腾而过顺手一把救财救美，甚至看不清他的相貌与神情，唯剩下一副不堪入目的皮囊。
　　遂撅嘴：“骗我。”
　　“爷爷！回家吃饭啦！”忽然从远处传来了快乐的女童声，随之跃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年龄相仿的脸庞。下意识投来一瞥，虎牙星眼如同初生的幼犬般纯真可人。
　　“嘿！”她脱口而出，“你长得好像小狗哦！”
　　年龄相仿的女孩新奇地瞪大眼睛：“你是新搬来的？”
　　她点头：“对，新搬来的，住在你家隔壁的隔壁，西头那间。”
　　“哇！你真漂亮，活脱脱似洋娃娃！”继而把头凑了过来。
　　她吐吐舌头，咧嘴道：“我是小芒，谷雨芒。你呢？”
　　“我叫司沿。”
　　司沿——她在况山第一个、亦是最好的朋友。

　　从此东3号狭窄的一楼整个儿成为了她们的大本营。
　　校长依言给了她们钥匙，在她们眼里，这个能发出乐音的庞然大物俨然是座巨型玩具——不仅能敲着玩，嗯，还能爬着玩。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们并肩坐于琴上，看向不远处窗外的晚霞如锦。
　　“我爸妈要下班回家了。”她说。
　　“是在对门那几幢房子里吗？”司沿问。
　　“是啊，”她似乎从没见过司沿的父母，“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哥哥告诉我，他们在靶场。”
　　“靶场？”她茫然，“那是什么？”
　　对此小司沿同样茫然。
　　“不知道，”但她确凿地颔首道，“但我知道那里很远，很远很远。”
　　平凡的谷雨芒，总觉得自己的闺中密友司沿的周围充斥着神秘色彩，比如她的爷爷、她的父母，还有她的哥哥。
　　叫司沿，我哥哥叫司敛。”她如是介绍。
　　小芒正觉着这名字耳熟，却听得司沿再次开口：“然而大家都叫他‘怪胎’。”

　　已值暑假，家属院到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间。孩子们总在满地疯跑，哪怕处于炎炎正午吃饭的当口。
　　比起家有长辈照料的孩子，谷雨芒算是不幸的，她的午饭无非是早晨留下的一碗粥配上昨晚若干剩菜。但她又是幸运的，较于司沿。
　　司沿虽年幼，可是得自个儿足食。
　　她踩着小板凳够到公用的灶台，洗少许鸡毛菜，下几两面条，水沸三遍，将面条捞进一大两小三只碗里。随着脚尖起起落落，面食独有的香味扑鼻而来。接着她单脚落回地面，小心翼翼地把三碗面条一一挪往一旁的矮桌。
　　“爷爷喜欢吃咸的，两勺酱油半勺醋。”司沿拿来瓶瓶罐罐，边向她如数家珍，“我哥喜欢吃酸的，两勺醋半勺酱油。我呢，只要撒一点盐花，白白净净的最好吃啦。”
　　“小芒，你要吗？”
　　“要！”她迫不及待地蹿了过去。
　　撒盐花的小手在空中微微轻啄，花尚未飘落，她早蹭到碗边，“呼噜”猛吸一大口，司沿手一甩不甘示弱地加入其中。一碗面条三下两下就被|干了个底朝天。
　　简食素餐，照样如临饕餮。
　　余下的两碗，则要送给爷爷和哥哥。
　　司沿的哥哥司敛，是况山学校的第二位“常在”，以至于他在孩子们中间非常有名。有名的另一个原因，约莫是他只比她们长三岁，三年级的年龄，却坐在五年级的教室里。
　　别人家的小孩总会在家长们的口中频频出现，按常理应该这样说：“看看司敛，你像他一样我做梦都会笑出来！”，可她听到的却是这样：“看看司敛，你有他一半就足够了！也不用跟他一样啊！”
　　大概正如司沿所说，他很怪。

　　五年级的教室位于三楼一角，她跟着司沿来到教室门口，抬眼，见到一名男孩倚靠在黄土墙半掩窗边，专注地圈划着手中的书本。
　　“哥！”司沿称呼着走了进去。
　　她却脚步一滞，停在门口。
　　身后的阳光经屋檐和窗柱交错遮挡，在他前方的课桌上投射下梯形的光影。对侧的窗户由窗帘所蔽，衬得此处光影恰如天然的追光灯一般，其中的面庞亦绰绰约约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注意到司沿的到来，继而也瞥到了她。
　　“她是我们家新来的邻居，我的好朋友，小芒。”司沿指指她。
　　直到他看向她，她才终于把爷爷大殓时的身影同守夜时的声音汇合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禁惊喜：“原来是你……”
　　“我叫司敛，收敛的敛。”
　　他说着，笑了起来，和他妹妹一样，虎牙星眼，过目难忘。

作者有话说

　　从拟文始，司沿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直很模糊，直到几天前瞥了眼电影《城南旧事》才豁然开朗。对，就是英子的感觉：过目难忘的、灵动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