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江湖》纯耶

2、冰心玉壶

　　末了，那万花弟子自嘲的轻笑，问叶敬自己是不是很自私？
　　叶敬皱眉冥想了一会儿才答：“如今战事频发，世道乱，无数人颠沛流离，谁不希望爱人能好好活著？”
　　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听岩兄说，你替战乱中流落到此处的难民看诊不收一文钱，甚至还接济他们。这很好。”
　　“杯水车薪罢了。”那万花弟子不以为然，似乎不想再继续纠缠，话锋一转问，“叶兄此去是前往万花谷？”待叶敬应声，又说，“近日战事接连不断，瘟疫横行，我虽对症下药，疗效却不怎么好。我料想青岩人多，彼之精通医术之道大有人在，可否帮我与师兄讨教药方？”
　　“叶某自当尽力。”
　　“我修书一封，叶兄代我给予师兄便可。师兄看到后，会飞鸽传书予我。”
　　“可。”
　　“如此，先谢过叶兄了。”
　　“先生言重了。”

　　叶敬受人嘱托，自然不敢怠慢，原本打算走走停停两个月到达的万花谷，他骑马用了七日，进了谷却被告知长明的那位离经大师兄三日内闭门不见客。
　　他只得厚着脸皮去打搅裴元，索性裴元没对他来一句“活人不医”，看过修书后，用墨笔在白纸上写了个方子折好，递给谷内的信使。
　　见任务完成，叶敬心事去了一件，喜滋滋的打扫了一遍长明的旧屋，前几日连夜骑马赶路，腰间伤势有点复发，趁此机会，正好在钟灵独秀的万花谷，安心住上段时日，调养生息。反正正如那位先生所说，万花谷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夫。
　　十多年来，叶敬和长明的大师兄托了长明的福，也算是老相识，打了几次交道。对于这几日，长明的这位大师兄为何闭门不见客，当年的人和事，他还是亦有所闻的。

　　《冰心玉壶》

　　1、
　　师父的医术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即便是在万花谷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他之所以会看上我，收我做首徒，不过是看我乖巧听话，又有学医的天分和悟性。
　　师父有一个好友，是个纯阳宫的老道。那老道天生患有眼疾，任何大夫切过脉都说无可医治，最终双眼失明，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瞎子。
　　所幸那老道修道修的极好，虽瞎了双眼，一套纯阳剑法练的剑人合一，更绝的是他把本门的两个心法紫霞功和太虚剑意巧妙融合，创造了一套绝无仅有，易攻易守的全新武学。只可惜听闻他前世戾气过重，一直不能得道升仙，便呆在连绵起伏的华山一隅日复一日的潜心修道。
　　老道如今一头华发，模样与二十岁时相差无几，实际却已一百来岁。
　　师父年少自负，在华山之巅，偶遇老道，铁了心定要诊治老道的失明眼疾。十几年来，眼没治好，我师父倒成了老道为数不多，无话不谈的好友。
　　每年开春，我师父总要带我去华山上回回老道。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我还是清楚地记得那日师父带我去见老道的情景。
　　那年开春，华山上下着小雪，师父牵了我的手，走上台阶，老道迎风而立，纯阳独有的高冠绾住了他的一头白发，表情严峻，棱角分明的脸庞下是张姣好的容颜，只是两条细长的川字眉斜飞入鬓，难掩肃杀，周身又有些许煞气，教人不敢贸然与之亲近。
　　我望着周身散发着无形煞气的道长，抿了抿嘴，下意识的握紧师父的手，身体轻轻向后靠。
　　师傅察觉我的小动作，松了手伸到身后，轻拍了我一下后脑勺，对那老道说：“我徒弟。”又转过头对我说，“叫道长。”
　　我抬头正对上老道的利眼，心里一哆嗦，立即听从师傅的话唤了句“道长好”，老道仅一晗首，便带着我和师傅去了住处。

　　2、
　　师傅还在时，我跟随师傅学习医术。每年开春同师傅去华山见见老道。熟悉后，我待老道不似初见时那般谨言慎行，可望着他肃杀的眉眼，仍对他有些许拘谨。
　　其实，老道虽沉默寡言，待我着实不错，从未有半句重话。
　　老道曾对我说，你和你师父很像，性子也和他一样喜静。只是你看着比他更冷情。

　　3、
　　再后来，师父去了。
　　师父原患有先天的心疾，体质较弱，平日亦注重养生，只是我料不到他会去的那样早，说去就去。
　　那晚上，师父忽然一反常态，放下医术，要我像小时候那样，与他同睡聊会儿天。我们俩说了一会儿子话，师父才安然睡下，可翌日等我起身唤他，却怎么也唤不醒，伸手往师父的鼻息下一探，已没了气。
　　办了丧，想着师父那晚的反常举止，或许人将死真的有预感也说不定。
　　师父仙逝，每年开春便只剩我一人去华山见老道。
　　最初听到师父去了的消息，老道微微一晒，点了点头：“你师父去的不痛苦，莫伤心。”又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宽慰。
　　我见他神色如常，便问：“师父走了，道长不难过？”
　　老道神色淡然的摇了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与你师父，缘尽了就散了。”
　　我心中一紧，恍然惊悟，他是要修仙的，修仙之道须食五谷，凝神打坐，摒弃凡尘杂念，一生淡泊，了无牵挂，方能得道。
　　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的一片冰心便在这修仙的玉壶之中。

　　4、
　　老道一向少言，我的话也不多。
　　两人在一起时，通常也说不到十句话，他练他的剑术，我看我的医书。
　　老道双目尽瞎已久，一双耳朵异常的灵敏。他练剑讲究一气呵成，一柄剑如同一件活物，使得行云流水，且招式与招式的衔接利落干脆，通常一击命中，即快又准更狠。
　　看著，一点都不像个双眼失明的盲人。
　　一瞬间，刹那理解了师父当年极力想要治愈老道双眼的急迫心情。
　　若是那双眼若不失明，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我合上半天也没看进一字的医书，望着窗外手持长剑的道长，轻轻道：“道长，师父走之前尚未治好你的双眼，我定当尽力。”
　　老道听罢，笑了笑没有答话。

　　5、
　　那日之后，我便钻研医书，翻阅众多医经，寻找使双眼复明的良方。
　　每回我为他巡诊把脉，他甚至由着我为他针灸刺激穴位，也很遵从医嘱的每日照着我开的方子服药，只是没什么成效。
　　老道曾说我，比之师父更冷情。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只是很难被寻常人事打动而已。

　　6、
　　直到有一天，他和我说他要下山办事。
　　我问他，双目不便，如何在江湖中行走？
　　他姣好的面容露出一个笑容，冲淡了几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我是练武之人，无妨。”
　　我心中一动，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老道不赞同的说，此去是为本门中事，你不易同行。
　　我想想也是，门派之事，外人不宜插手。我还是回谷钻研医术，早日治好老道的双目才是正经。
　　于是，我便和老道约好，每年开春，华山会面。
　　老道说一言为定。

　　7、
　　老道果然信守约定，每年开春，飞鸽传书于我，约华山会面。
　　下山这几年，老道一路碰到很多事，其中和我提到最多的便是天策府一名不知死活的小兵，总要找他单挑，将其击败后，都会搁下狠话，发誓下回定要打败他云云。
　　我每回听到不知怎么的，心中总有些焦躁，皱起眉头，望进老道那双无神的瞳仁里，到了嘴边的话，徘徊许久，却始终不曾说出。
　　松开紧握的拳头，我叹了口气。
　　他的一片冰心全在修仙修道之上，我又何苦徒增他的烦恼？

　　8、
　　现在早已过了开春的时节，老道你始终未修书于我。
　　我去信使那儿，去的信使他们都烦了，仍旧一无所获。
　　其实，去年暖冬你在龙门沙漠遇害的消息，已在江湖上传了个遍。只是你知道，江湖上以讹化讹，人云亦云的事实在太多，况且你武功这么好，我怎么会去听信？
　　只是，如今看来不得不信了……

　　9、
　　于你。一片冰心在玉壶。
　　于我。一腔赤诚，一片冰心不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