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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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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是照例游刃有余地处理手头上的案子。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这样一个聪明又有能力的事业女强人,就在几天前会对一个陌生人当街撒泼。
颈脖有些发酸,顾是抻了抻就靠向椅背,瞥到桌面边缘放置着一本休闲杂志,上面有她的名字,她随手拾起朝垃圾桶掷了出去,面色见不得半分悸动。
今时今日,她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了,拥有了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是冠着谁未婚妻或谁太太的头衔。
而没有人知道这些期刊杂志,对她大嘉赞许的杂志,早些年前曾对她进行了极致的嘲讽——
“小助理顾是终被被弃,生儿子也抵不过火辣嫩模”“纪氏独子疑是被拐,顾是豪门路被腰斩”……连篇赘述。
与纪时元的相识,实属庸俗桥段。
彼时,顾是作为一个小助理,跟的是在纪氏当法律顾问的师父曾洪。她长相标致,得纪时元一见钟情。纪时元开始追求她,攻势迅猛,日复一日对她嘘寒问暖,他皮囊光鲜,又懂得浪漫,年轻没见过世面的顾是便沦陷了。
新婚后,他不断传出桃色绯闻,顾是跟他闹腾,他面不改色:“要是我是个穷光蛋你会嫁给我?我这样的人,总归要结婚,娶谁都一样,看你挺温婉的,以为会比别的女人安分聪明点。”顾是欲哭无泪,想离婚,又已有孕在身,自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专心待产。
后来,纪氏长子嫡孙纪尘尘被拐,顾是因疏于看管的罪名被踢出豪门。
“顾是,我等会儿要上庭,你方便帮我去机场接一个委托人吗?”
陈斯文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顾是的思绪,她睁开眸子,笑着点头。
离婚并不是什么劫难,叫顾是痛如剜心的,是失去儿子。第一年,她精神恍惚,内分泌严重失调,瘦如竹竿,例假只来了三两次。她跳过河,被陈斯文救起来,上了岸甩了她一巴掌。陈斯文哎,斯文儒雅的陈斯文竟动手打了她,把她打醒了。那天伊始,顾是决定,不死了,要活着去找儿子。
但其实,尘尘患有先天性复杂心脏病,要进行两次手术,在一岁与五岁的年龄。
人人都认定尘尘存活于世的几率为0,但她不信,一边寻找儿子,一边努力奋斗,她想,她要站在最亮眼的位置,极可能多的刊登在杂志、屏幕上,她的尘尘,才有可能看见她……
庆幸的是,陈斯文一直都在帮她。
陈斯文指了指桌沿的邀请函,挑眉看她,无声地询问着她的意见。弘泰集团的法律顾问,本是邀请他的,他却极力保荐她,顾是说是再考虑一天,拍了拍陈斯文的肩膀让他放心,披上驼色大衣就出了门,开着她自己的德国小跑直奔机场。
G市交通堵塞,顾是到达机场门口看腕表上的时间,晚了,正想疾步往前迈,一个声音令她身子一颤,心跳瞬间一滞。
那是不太标准的G市话,类似于外国人的口音,但音色极佳,像是初学者在在月朗星稀的黑夜奏响大提琴,五分低沉,还夹杂着五分软糯。那是特属于小孩子的奶声奶气。他说的是,“时元。”
“尘尘!”顾是猛地转身喊道。
确实是个小孩子,但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他最耀眼的,便是头上空气感十足但毫不凌乱的卷发。身穿黑色机车夹克,质地定是上乘的,围巾随意搭着,是时尚业界定义的高级灰,就连脚下,也是酷劲十足的黑色短款皮靴。
他微微一弯腰,抚了抚一只阿拉斯加的脑上毛发,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宽幅太阳镜,菱唇再一次张合:“十元。”
顾是扑哧一笑。她以为他在叫纪时元,未料到,是在叫……一条狗。
男孩微微侧过头,似乎并没有在看她,但她却感觉浑身不是滋味,那视线好像X光,能把她照个通透。那眼眸,是极致的深邃,像是混血儿那种,眼波若有若无,带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深沉和……凛冽。
好吧,是一条阿拉斯加,顾是囧。
男孩站直了身,从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中接过链子,带着他的狗……哦不,眼里闪着蓝光的阿拉斯加迈出稳稳的步伐。大概是他的宠物和他散发的气息太过凛冽,窝在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怀里的小泰迪把头紧紧缩着,熊了。
“Hey,buddy!”不远处,一位穿着极具布鲁克林style的男孩冲他挥手,从一辆经典款美国房车走下来。倏尔,下来了另一个一模一样但一身英伦小西装的男孩。
他把墨镜往头上一架,一一与双胞胎兄弟击拳,眉头一皱,用英语说:“怎么不低调些。”
顾是认得那对双胞胎,穿着……屌丝的是江家的二儿子,外号小九九。小九九叉腰哈哈大笑:“我倒是想低调,是咱仨长成这样不低调好吧。”
双胞胎的另一只大惊小怪地问他:“你一个人从哥本哈根回来?你不害怕呀?你爸爸呢?”
他只是耸了耸肩,不说话,重新遮下墨镜,沉着脸随着大咧咧的小九九一齐上了车。
小孩子怎么这么冷酷,爸爸怎么教的?顾是摇摇了头,这才记得进机场接人。
顾是绝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这个沉默的酷小孩,竟然就在几个小时后。她带陈斯文的委托人去餐厅用餐,身价高昂的大客户,是怠慢不得的,便选在一家雅致的餐厅吃法国菜。
尚未落座,顾是的目光就被邻座的三个小男孩吸引住,乍一眼看去,是……三朵卷毛。她很快认清,他们就是她在机场遇见的那三个小鬼。
双胞胎兄弟言笑晏晏,但因为那个酷小孩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略微看见他的侧颜,仍旧是那种看不出一丝悸动的平静,如没有星辰的深夜。
他扯开桌上的口布花,一口不甚地道的英文淡淡说道:“先吃饭吧。”
小九九猛吸了口……果汁,苦口婆心教育道:“薄墨墨,你别老拽英文啦!说得又不地道,没妞儿喜欢的,你得赶紧学这儿的话!”“就是就是!”小九九的哥哥附和道。
他只是哼了一声,挥起小手示意侍者给他换了一杯鲜榨果汁,然后幽幽道:“我不喜欢女人。”
“不是吧——你!”双胞胎异口同声,然后齐齐抱臂,故意作出一副惶恐模样。他“嗤”了一声,抿了口果汁,没有理他们。
闻言,顾是“噗”地一声,没形象地把红酒喷出来,弄脏了胸口的裸色衬衫。
同桌的王老板积极地站起来,一口一个“没事吧”,下一秒就要拿着纸巾伸向顾是的胸口。顾是连连倒退,捂着胸口说没事,拎起包走向卫生间去处理。
越过他们那一桌时,顾是感到一股冷冷的光向她射来,走得老远,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女人,就是这样的麻烦。”
“你听谁说的!”
那被称为“薄墨墨”的男孩顿了顿,冷冷开口:“我爸。”
顾是回到餐桌后,撑着笑脸听着王老板高谈阔论,从创业史谈到情感史,从世界观谈到个人观,事无巨细,就差没告诉顾是他今天穿的是阿玛尼内|裤了,但独独的,没提及他家中的糟糠之妻。
想必,纪时元以前也是这般模样吧。
顾是看不得他那地中海脑瓜,反光得厉害,她垂眸径自切着牛排,不时地附和一句,“对对对。”
“听说顾小姐还是单身是么?女人家,何必这么拼呢。”
顾是抬起头看他,洞察到他的眼里隐藏着丝丝自满甚至是轻蔑的因子。他跟大多数男人一样,接受社会灌输的“女强人没人爱,男人都爱温柔婉约小女人”的古板思想,认定女人就应该依附她们,任宰任割。
果然,他似乎想要提醒什么:“我在北湖有一套别墅一直空着……”
“哦——我也正想给我的别墅重新改造呢,王总能不能给我推荐个设计师啊?”
顾是在心底哼笑。金屋藏娇呵,大手笔,可惜了,她自己就有一套。
那一套,是她向纪时元要的唯一的东西。至今,仍保存五年前的模样,未做过一丝改动。
因为心理医生告诉她,小孩的记忆是极其抽象的,两岁的小孩,也许没一点记忆,但他的脑海中可能有家的形状,或模样。
顾是她……怕她的尘尘,长大回来了,找不到家。
“顾小姐喜欢什么,Birkin?Chanel?这次冒昧,空手而来,要不我陪你去灝业城逛逛?”他盯着顾是时尚的穿着,盘算着。
顾是心底冷笑,但面上仍是客气:“王总费心了,我改日再和朋友去选购。”她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我陪您去见陈律师吧。”
没想到那地中海竟然猛地攫住她的手腕,她猛地一甩。气氛尴尬到了极点,顾是愤怒又无奈,这是陈斯文的客户,却被她搞砸了……
就在地中海要发飙时,一个小人儿站在了他们桌前。
他身穿黑色机车夹克,卷卷的发顶驾着一副雷朋墨镜,他跺了一下黑色小短靴,深情款款地望着顾是,叫她:
“妈妈。”
地中海懵了,顾是也懵了。
然后有两只小卷毛一齐凑到他身后,向顾是鞠躬:“阿姨好!”
顾是悟了:“你们好你们好……”她挤出笑容对薄墨墨说道:“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见地中海正想说什么,薄墨墨微微把头一歪,眼睛直直地看向地中海,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盯着他。
地中海吞了吞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薄墨墨的手机响起,他依旧凝视着地中海,接起电话,但神色是极其沉寂的:“@#%¥@#¥%…&*……”
他说得格外流畅,顾是听不懂,但知道,那是丹麦语。
顾是偷看了一眼他尚未熄灭的屏幕,在一瞬间瞧见那屏保,是他与一个成年男人的合影。因为他收得快,顾是看不太清,但很确定,那是个面容极其凛冽的男人,棱角分明,气势凌人。
那张冷峻的面庞就这样闪过,似流星,璀璨夺目,却转瞬即逝。
薄墨墨单手插兜,轻咳一声,然后用蹩脚的中文对顾是说:“我爸叫你回家吃饭。”
就这样……地中海找了个借口,讪讪离去。
顾是刚想还没组织好语言说话,薄墨墨便转身稳稳离去,两只小鬼追着他。
“哇塞!薄墨墨你太厉害了吧,你英雄救美了耶!”
“虽然这美人儿有点……年长。”小九九补刀,“不过,有我当年的风范儿,我也是这么救下我母上的。”
薄墨墨脚步忽然顿住,害得两只小鬼差点刹不住车,他微微侧过头,情绪里没一丝波澜,咬文嚼字:
“锅(国)破家亡梦方醒,原来红颜是喝(祸)水。”
顾是听到这飘渺的声音再一次被呛到,“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