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女》南方果然

5、第 5 章

　　飄著桂花香的一個黃昏，人造的晚霞仍在由金轉紫，太陽能街燈還沒亮起的「黃色時刻」--這是曾當過畫家、出版過詩集、主持一家動畫電影公司的市政府藝術部長為科技城市點染浪漫氣息所制定的政策之一，用他敏銳的色彩天賦為一天的不同時段命名，市民們依著不受自然氣候影響的規律天色來決定作息、調整心情。比如說，占一天絕大比例的「白色時刻」就是實際且不容被私人情感污染的工作時間，而午夜之前的「紫色時刻」宜於交歡、做夢和各種不受規範富於想像力的活動，卻也往往是飛梭特警隊最頭痛的執勤時間。而「黃色時刻」代表的是工作結束之後鬆弛神經、準備回家休息或迎接刺激夜生活的短暫過渡，在這個時間出現的突發事件往往最教人措手不及。芝櫻見到那個瘦高的男人逆光站在以晚霞為背景的店門口，不由得感到黃色時刻的不祥氣氛。

　　男人穿著鋁鎂合金的貼身銀灰獵裝，背著成套的笨重行囊，愈發顯得肌肉雄壯、雙腿修長。他大約騎了幾天的光速雷達車，拿下頭盔時露出一張疲憊卻異樣稚氣的臉，和他微鬈及肩的長髮和一身拓荒的裝束極不協調。也就是因為這不協調，使得芝櫻過了許久仍然沒法把這個形象從腦海中抹去。

　　「外公！」年輕男人發出一聲孩子氣的叫喊，扔下頭盔和行囊，一個箭步上前抱住蹣跚而來的志舒。

　　「這孩子！老是這樣，出發之前也不通知我一聲。」志舒讚賞地搥搥外孫結實的小腹：「呵！當了阿兵哥果然不一樣，像個真正的男人了。怎麼樣？被銀河系的太空艦教練狠操了一頓吧？」

　　「那算什麼？比不上我老爸…」男人頓住了嘴，眼光轉向芝櫻露出親切的一排白牙：「這位小姐是…？」

　　志舒把芝櫻介紹給他的寶貝外孫陸時霆，他褐色的眼睛像杯溫熱的牛奶巧克力，濺出幾點香濃的泡沬在她發乾的唇上，她像個淑女一樣矜持地微笑，忍住了想用舌尖潤唇的慾望。

　　時霆是志舒的女兒在實驗溫室裡費了幾年工夫才栽培出來的冷胚胎嬰兒，這個成果不但讓她得到一個期盼已久的孩子，更讓她的生命研究更上層樓，成為二十三年前世界科學年會的鋒頭人物。港式茶樓裡人聲鼎沸，芝櫻縱使把耳朵湊近時霆的唇也仍然聽不清他對冷胚胎繁殖技術的解釋，只得抱歉地向他笑笑：「沒辦法，我天生就缺少科學細胞。」

　　「不要緊，少了它一點也不減損妳的吸引力。」他低聲說。她不由得一怔，轉過頭去，只見他正忙著替志舒擦乾溢出湯汁的嘴角，直到這場洗塵宴結束，他的目光始終沒再和她相遇。

　　這小子的油嘴滑舌果然是得自志舒的真傳，她已經上過一次當了，總不至於傻到再重蹈覆轍。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時霆格外的安份守己，偶然來到店裡幫忙招呼客人，得空獨處的時候，就和芝櫻談起太空艦隊的生活和銀河裡迷航或閃躲隕石的驚險過程，他備受寵愛的童年，還有從十二歲開始的無數次戀愛。她抱膝斜坐在紅絨安樂椅上，用友好而不帶批判的姿態傾聽著，溫柔地注視著燈下那張年輕坦率的臉向她懇求著理解和讚許，她心裡充滿了慈祥平和的祖母的愛—最寬容而毋須壓抑的男女之情--如果那年沒有聽話的拿掉志舒的孩子，或許時霆就是她的外孫了…這孩子的眉目英朗、薄唇上生著細茸的軟髭，笑起來右臉陷下一個極深的酒窩…活脫是志舒當年的翻版！她被自己寬廣的愛感動了，她坐在他面前猶如一尊被供奉的聖母，頭髮上隱約閃爍著光環，臉上柔和的線條盪漾著無形的深情擁抱，原宥了他一切淘氣的撒野舉止和無心的玩笑話。

　　「這孩子真是長大了，現在都不來理我這個外公了，整天只圍著妳打轉。」志舒半開玩笑的警告她：「當心啊！別把他給迷昏了頭，收假時回不了部隊就糟了，他老爸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他培養成未來的宇宙將軍哩！」

　　難得見他吃醋，芝櫻在一陣陶醉中感到自己在這兩個男人的生命扮演一個遙遠而微妙的角色：尋常女人不論是母親、情人，或是妻子、女兒，只能透過單純無奇的生殖行為佔有他們生命中的一小部份，並且被他們的不忠或叛逆左右著情緒甚或命運--志舒的兩任妻子都曾經長期服用抗憂鬱藥，他的女兒，也就是時霆的母親，因此把自己長年關在實驗室中，拒絕面對情慾糾葛的現實生活，甚且不惜以她處女的子宮作為現代科學的祭品，並且選擇了最優秀的太空艦長的精子結合出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可惜的是，她來不及見到他長成就死於五年後的子宮異常出血。

　　這些女人犧牲了青春和肉體作為養份，讓她們的男人得以世代交替地從事沒有邊境的野心和慾望探險。只有她能夠用觀察者的角色貼近他們，他們和她談自己的過去和夢想，對這兩個男人而言，她既是一個朋友，也是一個與他們地位平等的善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