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点/Pressure Point》嗟然

6、童话

　　Sherlock正低头看着他随身携带的黑色笔记本，夹着钢笔的右手手指轻点桌面。桌子上没有食物，只有一杯没怎么动过的咖啡。他看得太投入以致John走近都未察觉，以为靠近的人只是路过的什么客人，还为那身影挡住了光亮而皱眉，等发现那阴影迟迟不去时才屈尊仰起头，讶然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很快又换上了那副闲淡的模样。

　　“答案是不，是，以及是。”不等John先开口Sherlock就说，眼睛又回到了笔记上。

　　“啥？”

　　Sherlock头都没抬：“我没有约了人，是的你可以坐下，以及我知道他们在找我。你刚从221B过来，很显然。”

　　John翻了翻眼睛，是的，他的确想问他是不是在等谁而他可以不可以坐下，出于礼貌。但看来他们两个当中只有在一个人还在注意礼节。“很好，省了大家的时间。”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吃了吗？”Sherlock发问同时又翻了一页笔记。

　　“还没，饿死了。”

　　Sherlock抬了抬手招至一位侍者到了跟前，快速的点了一份煎鲈鱼伴意面和番茄汤，过程中没有一点询问John的意思就省略了前菜和甜点。John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抱起手臂等侍者下单离开后继续开口，“能猜到我接下来还想问什么吗？”

　　“我发短信给你说取消了。”

　　“而没有任何的解释。”

　　“因为不需要，跟那几个黑客会面本是想看有没有那人线索，但我现在大概知道了而那人明显要求按照他游戏规则来。”

　　想发的牢骚统统瞬间消散，John不由地在座位里收紧肩膀，“你找到那人了？还是你们已经……见过了？”

　　Sherlock把他的笔记本推了过来，往后翻动停在其中一页，John低头看去是Sherlock眉飞凤舞的笔迹书写的几行句子。

　　“那人写的打油诗，”Sherlock说，“叫我等着看好戏。”

　　John默念那些句子，能记起这则相关的黑暗童谣，但如果这里头有什么暗号谜语别指望他能读出来了。他研究了一会便放弃地看向Sherlock，标准的“快来给我解答”脸，Sherlock还就吃这套。

　　“贝努鸟，埃及神话里的不死鸟，”Sherlock平淡开口，“这诗里重复了一个死亡和见证的故事，考虑到我曾‘死’后重生，那只鸟多半是在隐喻我，那人童心未泯选这种可爱的方式告诉我故事还没有结束，后半部即将开幕。”

　　John感觉口里发干，“会是谁？我是说，这和Moriarty到底什么关系？”

　　Sherlock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拿过杯子慢慢啜了口咖啡。而这反而更让John更加感到担心，事情不严重到一定地步是不会让语不惊人死不休的Sherlock都陷入沉默。

　　“你还记得Richard Brook吗？”过了好一会，Sherlock重新开口。

　　John当然记得，Moriarty虚构的其中一个身份，身份设定包括为儿童频道的主持人和指证Sherlock雇佣自己来扮演Moriarty的演技精湛的演员。他记得他就像记得Moriarty那可笑的面容一样清晰。“记得，Moriarty的把戏，怎么了？”

　　“记得，”John回忆起的高超演技，反咬一口的夸张嘴脸，“Moriarty的把戏，怎么了？”

　　“他擅长讲童话。”

　　“嗯，他伪造了简历，丰富多彩而极具吸引力。”

　　“你曾觉得一个丈夫是三个人的案子有趣。”

　　“抱歉，啥？”话题突然转移得令John有点接不上。

　　“妻子声称他身上有三种不同的痣，而我提到三胞胎的概率是五十万分之一。”

　　“Sherlock，我以为我们在谈Mor——”他突然停下来，被某种灵思击中，他不可置信地望着Sherlock，“噢不可能，你不会想说Moriarty其实还有三胞胎兄弟？”

　　“没那么夸张，”Sherlock却否定道，但John刚为此放松了一点Sherlock就又放了炸弹，“双胞胎，我的意思。要么是他找到了一个和自己极为相像的人来体验这种双重生活，要么他们就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双胞胎，但前者在现实世界的概率可比后者小。因为如果Molly的记忆可靠——但她还没能拿出证据——那么她的IT部男友Jim后腰靠近左臀有几粒痣，但我在找到的几张Richard Brook演儿童剧的剧照上没有看到。”

　　“所以、所以也不能确定吧？”John不甘心地说，“他也可以是同时虚构好几个身份啊。”

　　“虚构一个身份需要时间付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塑造到让人可信，Brook也不是就打印了一张简历他的确在电视台工作了那么久。但那些准备有迹可循。我查了他和IT部Jim的行动轨迹，他们很努力地有在避开和对方轨迹重合，但这很难，有很多无法完全确定的灰色区域。例如Brook请病假的时候Jim正和Molly在游乐场舔冰欺凌，没人能为前者提供在场证明但也不能排除他可能就窝在家里打游戏。”

　　侍者端着餐盘走到桌前上菜，Sherlock闭上嘴，等他摆好了餐品离去后才继续说，“我之前从未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在追查Moriarty的网络时从来没有把这个存在考虑在内，这就好比隐藏在一个公共网络账户后的两个人，我扳倒了一个却不知道另一个的存在，而他就成了漏网之鱼。”

　　“Moriarty在我面前吞枪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个偏执的疯子，他是理性和狂热的综合体，‘他’没有丢弃生命就为一场赌局，因为他没死。”见John没有反应，Sherlock急切地身子前倾，“Moriarty只是个图腾符号，其背后的玩家才是真实，John。’他’热爱童话故事，而这次恶作剧视频的始作俑者又恰好是个IT高手，不是Moriarty虚构了那些身份，而是他们在共同扮演Moriarty。”

　　John知道Sherlock大多数时间脑袋里都充满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惊人想法，但此刻他在谈到Moriarty可能有两个人时那种隐隐的兴奋感还是让John胃里团结成一块，对Sherlock来说这可能只是另一场游戏，可John只感觉到可怕，不想相信，和从来没有消淡过的憎恶。

　　“那一天‘死亡’的不只一个，”John的思绪被Sherlock继续的话语打断，他重新撞上他的视线，望见他锐利的灰眸熠熠生辉，“而贝努鸟的头衔有’造就自身者’，也意喻着灿烂的复活。”

　　“好吧，”John吸了一口气转开视线看回那首诗，再多对视一会他就得露陷，他不能给Sherlock这几乎像是等待游戏开始的期待一点认同的回应，搁以前他指不定还得责骂几句提醒他注意时机，但现在他怪不出口。自从发生了那些后他就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肆意了。他暗示自己别再乱想，回到眼下的问题上，如果那段视频背后的人只是他的崇拜者或者教徒，那还好说，或许他有其他目标对象，但如果是Moriarty后备2号，那他的出现就肯定和Sherlock有关系，而这才是John最担忧的问题。

　　“他怎么给你这玩意的？”John问。

　　“…发到手机上。”Sherlock的犹疑微不可寻。

　　“这是全部吗？”John再次扫过那诗的末尾部分——

　　谁杀死的贝努鸟？ Who killed Bennu Bird
　　我，蜘蛛说　　 I, said the Spider,
　　用我的网和锤 With my net and hammer,
　　我杀死了贝努鸟 I killed Bennu Bird.
　　谁看见他的死？　　 Who saw him die
　　我，苍蝇说 I, said the Fly.
　　用我的小眼睛 With my little eye,
　　我看见他的死。　 I saw him die.
　　谁取走了他的心？ Who caught his heart
　　我，蛇说 I, said the Snake,
　　用我的凿和刺 　With my pick and prick,
　　我取走了他的心。　 I caught his Heart.
　　谁来为他掘墓 Who\'ll dig his grave
　　我，甲虫说 I, said the beatle,
　　用我的指甲和勺子 　With my nail and ladle,
　　我来为他掘墓。　 I\'ll dig his grave.

　　“——感觉没完啊？这抄袭的是《谁杀死了知更鸟》那首童谣，用的最简单的韵法，韵式abba（1），结尾还少了一段。”

　　（1）英语诗歌的行与行之间的押韵格式称韵法（rhyming scheme）。常见有两行转韵（AABB）、隔行押韵（ABCB）、隔行交互押韵（ABAB）和交错押韵（ABBA）

　　“都忘了你对诗歌还有研究。”Sherlock语气揶揄，一把拿过笔记本揣回了兜里。

　　那些藏在他笔记本文件夹里的情诗，当然。博闻强记的Sherlock怎么可能忘掉它。John努力忽略掉脸上蹿起的热意，“这些是基本常识，别说你不认为这根本不完整。”

　　“或许这一位诗人不拘小节。”

　　John还想反驳，就看到门口那边有一撮由三几个女孩组成的队伍正推搡着朝这边靠近。其实她们在门口逗留张望时就被注意到了，但John只当她们是等朋友聚餐的路人没放心上，直到他和为首的那个带着毛线帽的女孩视线撞上第三次次，他想这应该不是偶然了。

　　他忍不住停下话头多打量了几眼，几个女孩都是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鲜嫩清亮的微笑，而在她们从挎包里掏出了纸和笔的时候那笑容就又平添了更多的羞涩。于是John认出来了，那种属于某种族群特有的崇拜式神情，Sherlock的粉丝团。

　　“抱歉打扰一下，”为首的那个女孩蹭到桌前，后面那个有着棕色卷发的还在激动地推她的腰，“请问您是Sherlock Holmes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