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点/Pressure Point》嗟然

14、隐疾

　　Sherlock双手撑住墙壁，任调高了温度的水流自头顶淋下。浸满一夜寒风与烟尘的皮肤在水流的刺激下泛起一阵阵的新鲜热辣，仿佛细小而密集的针尖此起彼伏地跳着踢踏舞。他紧闭双眼，一边本能地排斥着这刺痛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希求更多，因这刺痛真实有力，勃勃生机，而他全身混乱了半宿的感官都在叫嚣着清醒与归位。

　　关于昨夜的一切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混沌模糊。他记得John最后收拾了那些油腻的餐盒并且好心地在离开时顺道拿走，还借走了那本讲植物的书，之后他就躺回沙发上思考一些事情。或许是那个白色的发出风声的小东西确实有用，他模模糊糊的睡着，醒来时已近午夜，Billy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一脸的笑容回来的。

　　他当时从沙发上坐起，随即就被一阵自胃部翻涌起的恶感激得蜷缩起来，缓了好一会，在排除了食物中毒的可能后他慢慢看向自己的胸口。

　　出院后第一次术后疼痛还是上个月初圣诞节前，考虑到住院期间疼痛就时有发生，而他查阅了数据资料同等年龄区间的患者此类程度手术后一年仍有疼痛的概率并不低，而现在自己术后才半年呢，这只是术后正常反应，Sherlock就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紧接着第二次更为严重的疼痛来临时他仍然没能招架，当时他人正在信号发射塔调查Moriarty的录像，不得不中断了调查在塔里的厕所隔间里度过了艰难的十分钟，到后来他满身是汗意识模糊已经疼到分辨不清是肋间神经痛还是切口痛的地步。事后他独自去了医院，彩超结果显示肌肉和肝部有积液，最后进行了注射消炎镇痛。

　　直到这次之前，情况的确是有所好转。

　　Sherlock抱着膝头将自己缩成一团，一边听着Billy絮言，说着什么门口的记者都走掉了，说听到Mrs Hudson抱怨从各地寄来的生日礼物把她的走廊都堵住了。他能闻到空气里并不陌生的迷人气味，看见Billy飘飘然写满了线索的笑脸，于是在对方吃吃笑着为没能为Sherlock准备礼物而道歉时，他示意向他并不干瘪的口袋。你可以给我你口袋里的东西，他说。Billy看上去有些犹豫，并非出于吝啬，只是在担心如果Watson医生知道了一定挨骂，就像上次在医院里那样。可John不在这，Sherlock蜷在沙发里想，他走了，他不会知道的。而他不想在忍受这疼痛，今天是他生日。

　　最后他得到了。熟悉的迷醉感降临全身，疼痛被消解稀释。他能感觉到飘升，感官被放大，所有痛处与烦人的顾虑都统统被阻挡在了这道迷幻屏障之外。

　　然后恰恰就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那通电话，那个人用相熟的口吻说着好久不见，Sherlock轻笑着说不准备和他玩这场毫无新意的游戏，如果他的目的和手法都只是在重复。但对方纠正说，这一次还是有所不同，之前是想看你坠落，这次则期待着你粉碎。猜猜看媒体和民众反反复复消费你的话题直到彻底失去兴趣的时候会怎样？你可以说你不在意，但你在不在意不作数，因为到时候你再不是个富有英雄色彩的侦探了，也不会是段为人乐道起死回生的传奇，你将彻底变成一个光环褪去的小丑，跌下神坛沦为一个过气玩具。当人们厌倦了崇拜和好奇，他们将不再信任你，而失去这些的你将一文不值，就更别所你那需要玩家参与观众捧场的伟大事业了。噢差点忘记了，还有你那忠实的小伙伴也弃你而去了，听我说句实话亲爱的，你注定只是一个人，Sherlock，以前这是你的骄傲，如今变成你的苦难。就当这是我特意为你献上的生日礼物吧，享受你最后的时刻。

　　过零点的时钟轰隆作响，击穿耳膜直漫进脑神经，Sherlock捂住耳朵等待那耳鸣般的眩晕过去，过去。时间被焦糖一样拉长，其间他遭遇了属于人类的杂言碎语和尖利车鸣，霓虹灯光，人影幢幢，有一段时间就是伴随着节律的迷蒙空白。再醒来时他身下已不是221B柔软熟悉的沙发，换之以暗色平滑的皮革，狭窄空间里满是混杂了胶合剂和柠檬清新剂的奇异味道，伴随着暗红色车顶和前窗翠绿色挂饰的晃动令人目眩作呕。其西装革履的兄长紧邻而坐，不发一言平视前方，但周身散发着愠怒之气简直要将Sherlock里外烧透，他将脸朝向另一个方向抵在窗玻璃上，欲离这气焰越远越好。

　　他的胸口已经不疼了，但对在兄长新换的轿车里呕吐一番也兴趣不大，而此刻避开交谈则十分必要。

　　于是一个钟头后的现在就是这般景象，赤身站在淋浴花洒下，独自承受着放纵的代价。

　　Sherlock花费了比平时长得多的时间清理自己，但重新回到起居室时，嗑药的后遗症似乎还未消散尽。Billy和Watson夫妇齐齐向他看来，他径直走向厨房，经过一脸阴沉的John时未作停留。对方脸上的阴沉里失望多过气愤，这是好现象，因为他现在一点没力气吵架。

　　拿起茶杯时才感觉到自己多口渴，Sherlock大口大口解救着自己的喉咙，尽量没去担心背后的沉默。

　　13

　　“你的公关做的不怎么样啊，”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却是Mary，她站在两人之间，语气轻松随意，“媒体都差给你头上画恶魔角了。”

　　“嗯，他们就没别的事干。”Sherlock仍背对着，嘟囔着又倒满第二杯水。

　　“你看上去真的不怎么在乎。”

　　“有什么用？”Sherlock转过身，“能塞住他们的嘴吗？不过是工作。”

　　“但还是有些人会在意，会受伤，你知道的吧。”Sherlock的目光没有扫向她身旁的John，但他知道对方正望着他。

　　“所以你们是来关心我的名誉的？”他转而说。

　　“是John的博客，”Mary说，“他想为你辩护但却发现登陆不进去了。”

　　“所以…是要我帮忙找回密码？”

　　“是想——”

　　“Sherlock，”John打断Mary，越过她走到Sherlock跟前，这话他不需要别人帮他问，“你上次帮我写了篇博客后有改掉密码吗？”

　　Sherlock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为什么那样做？”

　　“那你最近有上我的博客吗？”

　　“呣，不记得了，也许吧。”Sherlock说，“你确定不是自己输错了密码？”

　　他绕过John走向起居室，从桌子上那堆垃圾里挖出笔电打开。

　　“不可能。”John答道，然后如预料地目睹Sherlock登陆博客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有人改动了你的密码和私人信息。”快速地几次尝试后，Sherlock做结道。

　　“你能修好吗？”

　　Sherlock不大想，他现在脑袋还有点混沌沌的，而且那博客里所有公开的内容都没有变动，所以不是什么值得顾虑的事。但John正期待地望着他，他没法拒绝。

　　他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忽略掉跳动着疼痛的脑神经，但不知道该不该怪罪药物的后遗症，总之几分钟后他也没能破解出来。

　　他能看到失望在John的脸上越来越明显，这可不是他喜欢看到的景象。“你可以联系网站管理员证明身份什么的。”Sherlock不耐地建议。

　　“你还好吗？”John突然盯着他问。

　　心底的不耐瞬间滑向了烦躁。

　　“我打不开你的博客于是你就觉得我不好了？”

　　John望着他，Sherlock等着对方发火，但依然没有。

　　John慢慢低下头，声音轻到像叹息：“Sherlock，我们能单独谈谈么？”

　　这大可不必，房间里仅有的另外两个人，一是知道了再多也不会形成威胁，另一个是John的妻子应该全然信任的人，更何况Sherlock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话题。但他还是从椅子里站起，跟着John走到了起居室外的走廊道。

　　“你怎么回事？”John劈头就问。

　　“什么怎么回事？”

　　“别糊弄我，Sherlock，别，对我讲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

　　“该死的，Sherlock！”John难捺激动，又不得不压低声音，Sherlock能看到他因为努力压抑而根根暴起的青筋，“你让自己从垃圾桶里醒过来，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却还——上帝，你不要命了吗？！”他短做停顿以暗示自己冷静，继而深深看进对方眼里，“Billy说你们去喝酒了，他发誓你们只是去喝了酒。告诉我，Sherlock，告诉我我不用逼着你再去做次药检。”

　　“是的，你不用。”

　　回答来得很快，John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心虚和内疚，但只看到了冷冰冰的不为所动，而这让他已尽量在控制的情绪再次崩盘，他一把抓过Sherlock的手臂用力掳起袖子，上帝保佑，什么也没有，针眼或者青紫都没有，而换另一边结果一样。他高悬的心渐渐降落，至少排除了更可怕可能的结果让他又庆幸又心痛。

　　“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打电话我……我不明白，Sherlock，我以为昨天我们过得还不错。”

　　“是的，不太坏，但如果不是你现在对我大兴师问罪之师我想我会更开心。”Sherlock抽走仍被John抓着的胳膊，逼自己屏蔽掉了John的眼神，“你得自己去联系管理员恢复你的博客，但无论你是看到了什么而又想要去说什么，别，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