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爱情太过平常》语笑无痕

1、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对于苒休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我在”似乎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两个字。不管身处多么落魄的境地，身边人一句“我在”便会让他感觉饱满的幸福。
　　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对他说这两个字的是郁清。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们相识半年后，大一的寒假。济南的冬天尤其冷，呼出的气如烟，指尖冰凉。他刚和女朋友分手，社团聚会时借酒消愁，回去的路上跌跌撞撞失魂落魄，任身边人扶着，走着走着不出所料吐了身边人一身。
　　“好受点了吗？”那人的手心像寒冷冬夜里开出的一朵火花，轻抚着他的背，温暖短暂，“难过时就发泄出来。”
　　“我在。”
　　他怔愣这回过头看去，那人的轮廓隐在迷蒙的光晕里，周身似乎都沾染上不真实的烟火，只能看到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亮若朗星。
　　他一瞬便想起辛弃疾的那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也许就是那时，心底一点一滴的触动终于膨胀发酵，经过酒精的催化，渐渐形成隐秘的暧昧和情愫。
　　次日，他揉着脑袋坐起身，是在车上。他靠着他的肩睡了一夜。
　　“学长。”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局促，脸也忍不住泛红，“谢谢你。”彼时，郁清还是他的学长。只是半年时间已让他们结下非比寻常的革命友谊。
　　从小酷爱文学的苒休升入大学后就迫不及待申请加入文学社。面试官正是郁清。郁清郁清，他看着他工作牌的名字，很容易便想起那句“郁孤台下清江水。”当真跟他的人一样，清隽，干净，像皎皎孤月，郁郁青松，疏朗中又不乏浓厚的书卷之气。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是最后一道考察诗文积累量的题，他看着他，笑，“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他对上他的目光，好像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见如故的默契，让彼此惊喜。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郎君啊郎君，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人生四大乐事，于苒休而言，最珍贵的莫过于他乡遇故知。自此寒暑霜降都可与人分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郁清是个很渊博的人，没遇到他之前，苒休总有一分自大在里面，好像通读过中国上下五千年有多么了不起，可在郁清面前卖弄才华就是贻笑大方，他对历史以及文学记忆的精准度高到令人发指，甚至精确到某一年份。所以私下里，苒休尝尝追在他身后，“师父师父”的唤，无趣懒散的大学生活，也正因为有了郁清这个师友而有意义和值得怀念起来。
　　临近四级考试和体育测验，苒休不得不暂时放弃社团活动，变得忙碌起来，幸亏有郁清的陪伴让这总归不是太难熬。清晨拉开窗帘，大一的宿舍正对面便是大二，往往第一眼便看到郁清微笑的脸，如水一般温柔又富有魔力。
　　“早。”
　　“早。”
　　十分钟后，两人相聚在操场，在霜露未干的早晨，并肩跑步，大声背诵英语课文。
　　苒休扭头看到郁清的脸，额前的发随着跑动而微微摆动。他一天的心情都无比明朗。
　　清新湿润的空气，倒退的越来越快的树木花草，学校外小吃摊的彩灯明明灭灭，当最后一丝光晕落尽，黎明悄然而至，火红的太阳在他的余光中升起，汗顺着下巴滑下，越来越闷热的呼吸......
　　纷乱又刻骨铭心的记忆，许多年后，苒休回忆起大学，依然只能记起这似乎并不美好的零碎片段。
　　也正是有郁清的陪伴，才让这段记忆变得鲜活动人起来。
　　在体育测验来临时，却不争气地出了状况。跑到第二圈，苒休的脚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其他人都顾着自己的比赛，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挣扎着站起来，大一的学生人群却被一个人急切地拨开，是郁清，他上前扶住苒休，众目睽睽之下背起他去医务室。
　　“小屁孩逞什么强，身体重要还是测试重要？”郁清背着他，语气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苒休愣了愣，从未听过郁清这样说，又或者，这种通俗略带些愠怒地句子不太可能从他口中说出。
　　可他，却因为他失态。
　　心中又多些秘密的侥幸，却不敢再往深处想，原因，抑或是...超越他们之间关系的种种。
　　不曾想，这一摔，竟把腿摔得骨折。住院期间，郁清整日陪着他，有时候还带些书来为他解闷。
　　“我从图书馆借来了你最爱的《纳兰性德词选》。”
　　苒休一个激动，直起身却不小心撞翻床头的那杯水，水溅在翻开的那一页上。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赌书消得泼茶香...他脑海里不禁幻想出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的景象，是夫妻更似知己，在茶水洒满一身之际与对方相视而笑，个中的脉脉情意，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茶水氤氲的雾气中，他依稀看到郁清俊朗的眉眼。有那么一瞬，他突然觉得，这句诗用来形容他们，也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