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倾寒》小兰乱流年

1、上阕

　　1.

　　刺眼的烈日照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上，热风伴着滚烫的砂砾席卷而来，我骑在马上对于西域沙漠的壮观没有半分惊诧。

　　“怎么，这大漠的豪迈不及江南水乡的婉约？”毒陌蓝扼马停在我身旁，眼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不管哪里对我而言又有何区别。”我冷哼一声，拉紧缰绳在风沙中疾驰而去。

　　“也对，没了楼百年你是生是死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这风景。”毒陌蓝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紧抿着唇越发急促地扬起马鞭。

　　正如毒陌蓝所说的那样，放弃楼百年的那一刻，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说起来我的感情十分俗套，不外乎姐妹二人喜欢上同一个男人。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结局变得极其诡异。明知姐姐和楼百年两情相悦根本没有我插足的余地，我却施计让毒陌蓝将姐姐和我的面容互换，即便是我离开抑或今后死去，楼百年今生也不会忘记我。

　　薄纱覆面，但终究还是有无孔不入的黄沙钻进我眼里，惹得我流出眼泪。

　　不知跑了多久，当我筋疲力尽停在一弯甘泉便饮水时，哗的一声，无数水花从泉水中溅起。

　　我正欲拔剑时，却见赤裸着上半身的毒陌蓝正一脸促狭地看向警惕的我。

　　“动作得还真慢……”话未说完，他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我则扯掉裹在身上的披肩跳进沁凉的泉水中。

　　“寒辰香，你这样使我很为难啊。”毒陌蓝虽这样说，但我却丝毫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为难。

　　“要么一起洗，要么你上去。”我靠在水中的大石上也不再看他。

　　只听毒陌蓝一声轻叹道，“算你狠。”便怏怏上了岸。

　　待毒陌蓝走远后，我这才敢歇下伪装透过水中倒影出的影像想念姐姐，想念楼百年。

　　“难不成毒公子也赖不住寂寞？”以为是毒陌蓝又中途折回，我不禁蹙眉说道。

　　隔了半晌也不见他有所反应，我蓦地一抬头却见一个全身裹在白纱中唯有一双眼睛露出在外面的……少年？

　　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睛正仔细打量着我，我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洒脱到像毒陌蓝刚才那般泡水降温。

　　少年瞅着我说道，“你就是三哥带回来的女人？”

　　原来是个姑娘，我挽起湿淋淋的长发走到她面前：“毒陌蓝是你三哥？”

　　这姑娘比我矮大半个头，一双眼睛直盯在我湿衣紧贴的胸前，再看看她不辨男女的身形，我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也不待她说话，我便勾唇浅笑道，“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是你三哥带回来的女人。”

　　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活不久，既然我得不到爱，那就拆散一对是一双。

　　看见小姑娘红了眼眶，我很是满意地捡起地上的披肩裹在身上。

　　“你骗人，三哥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狐狸精！”

　　喜欢我……

　　这小姑娘还挺会脑补的，我抽了抽嘴角道，“喜不喜欢不是你说了算。”

　　“俗不可耐的女人你没资格喜欢三哥。”小姑娘闻言一怔，气得不行地嚷道，“给我把她给抓回去！”

　　顿时间一群从沙地里钻出来的黑衣人将我团团包围。

　　不想这小姑娘还是有来头的，扫了眼脚边的剑就在我弯腰准备去捡的瞬间，颈后一阵钝痛，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2.

　　待我醒来时，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屋内有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我揉了揉发痛的脖颈从怀里拿出火折。

　　堆满柴火的屋内，一只老鼠正在墙角处啃着发霉的馒头，很显然我是被锁在了柴房里。铁链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声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右脚已受到限制。

　　小姑娘家也忒寒酸了些，柴房里竟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然而就在我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时，一股浓烟从门缝涌进来。

　　原来小姑娘是想烧死她的假想情敌啊，我不断咳嗽着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怎么就把毒陌蓝赶上岸去，不然的话小姑娘看到我和毒陌蓝有伤风化的画面还不被气得生生呕出血来。最关键的是有毒陌蓝在，我也不可能被活活烧死在这里。

　　在无法自救的情况下，于是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等死。

　　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我梦见楼百年一支刻有“心之昭昭”的碧玉簪从我发间拔了下来。

　　从他清澈的眼瞳中我看到姐姐的脸正疑惑地望向他，是了毒陌蓝已用血皇蛊将我和姐姐容貌互换，所以现在楼百年眼中的我就是姐姐。

　　“心之昭昭，昭字夕也。”楼百年垂眸摩挲着碧玉簪，声音却不似昔日那般温润，他道，“香儿，我爱的是夕若，就算你变成她的模样，你也不是她。”

　　“难道我就不如寒夕若好吗？”被楼百年拆穿的我不由歇斯底里的喊道。

　　楼百年缓缓摇头道，“香儿，莫非你铁石心肠感受不到夕若的好？桃花虽娇，牡丹虽艳，你并非不好，只因你不是她。”

　　寒夕若就是我的姐姐。她是嫡女，我是庶出，可她从小便待我极好为我背黑锅挨父亲责罚，为救出因贪玩而卡在石鼎中的我而受伤，就算后来明知道我是我娘与人偷情所生下的野种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时候，她依旧把我当成是她最重要的妹妹看待。

　　是了，把我这个设计换走她的脸并为抢走她心上人的女子还当成亲人看待，这样的愚蠢我的确做不到，我不可能是她。

　　“不要走！”就在楼百年转身离开时，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袖哽咽地央求道。

　　耳边噗呲传来一声轻笑：“你就这般舍不得我？”

　　脑中一片昏沉，吃力睁开眼时只见毒陌蓝正看着自己被我紧拽住的手发笑，“我这是……”听到自己犹如被砾石磨过的声音我不由一怔。

　　毒陌蓝见状蹙眉解释道，“你这是被烟熏的，服下药后过两日就好并无大碍。抓你来的姑娘叫白雪，是这霍拉城主的女儿。”

　　接过他手中递来的药碗，我哑着声音说道，“杀我的姑娘是城主的女儿？”

　　杀和抓之间的目的差异性太大，见我如此纠正他，毒陌蓝耸了耸肩道，“算是吧。”

　　我闻言也不再看毒陌蓝的神情，只是低叹一声道，“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3.

　　在我醒来的第二日便见身着暴露的白雪趁毒陌蓝在的时候，跑到我房中向我道歉。

　　“是雪儿鲁莽，误把寒姐姐当成是厄苏女，见你缠着三哥我才一气之下才命人抓你回霍拉城。我原本只是打算关你在柴房几日便放你离开，却不想守夜的下人不慎打翻油灯，半夜走火险些将寒姐姐烧死在柴房中。这一切都是雪儿的错，寒姐姐要打要罚雪儿绝无怨言。”白雪站在我床边语气极为恳切地说道。

　　厄苏女乃是这西域靠做皮肉买卖为生的女子，这白雪哪里是在道歉分明是在拐个弯骂我。

　　我不怒反笑：“白妹妹眼拙，姐姐不怪你。更何况那油灯也并非白妹妹所打翻，白妹妹无须自责。若你真过意不去的话就杀了那下人，这样的话你也不用再对我愧疚。”

　　在看到我唇边勾出骇人的冷笑后，一双铜铃大眼顿时腾出水雾她转头扯住毒陌蓝的衣角道，“阿铜他只是不小心才打翻油灯，他家中的妻子下月就要临盆，求三哥饶阿铜一命。”

　　很显然在白雪看来最后做决定的还是毒陌蓝，其实不仅是阿铜的命就连我自己的命都在毒陌蓝手里，他要放过便放过，他不想放过，就算是那孩子刚生下来阿铜也只有与自家孩儿天涯永隔的命。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毒陌蓝竟没打算袒护他的小妹妹，他道，“阿铜的不小心险些害死辰香，既然受害人是辰香，那便由她做主吧。”

　　“三哥……”白雪听完粉嫩的小脸唰的一下变作纸白，大颗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

　　看着白雪委屈的模样，当时我在想若是换了寒夕若此刻定会因自己为难一位小姑娘而愧疚自责，当下就原谅白雪所做的混账事。可我寒辰香却不觉得以大欺小，以恶欺善有何不妥，再说了这白雪也不似表面看上去这般天真。

　　“杀了吧。”我眼也不眨的说道。

　　我不介意把自己快要死的心情降临在别人身上。

　　白雪是哭着离开房间的，在白雪走后，毒陌蓝也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他说是为我去煎药，但我却在听到消息说阿铜一家连夜逃跑后不禁扬起唇角。

　　毒陌蓝的心肠看来不如他的名字这般狠辣。

　　我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毒陌蓝从柴房救出我时，我虽只是吸入浓烟并未被明火所烫伤，然而体内的毒素却因此而发作。

　　“下个月是我十八岁的生辰。到时候你寻个坑随意把我的尸骨埋了便是。”

　　喝药的是我，毒陌蓝反倒被呛得咳嗽起来，他哭笑不得道，“我说寒辰香，你还能再随便点吗？”

　　我低头寻思半晌道，“若是你嫌麻烦的话，用你研制出的黑水化了我也成。”

　　毒陌蓝唇角处的笑意一僵，他倏地欺身至我面前，淡金色的晨曦透过窗棂洒在他微怒的脸上，他伸手拂开搭在我额前的黑发，暧昧的气息喷了我一脸。

　　见我再淡然不过，毒陌蓝低声道，“想用我的黑水？你还不配。”

　　跟从前一样，我丝毫无视他的喜乐地笑道，“不配就算了，到时候我找个山崖跳下去就是。”

　　手里紧攥着拳头，毒陌蓝在怒视我半晌后冷冷扔下话道，“要怎样死随你，不过在那之前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

　　看着毒陌蓝转身融入夜色中的一袭白衣，我不禁从怀里拿出用锦布小心包好的碧玉簪插在头上。

　　4.

　　认识毒陌蓝这两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吵架后跟我冷战。还记得两年前，我满嘴蛇血正抱着一条蟒蛇时，毒陌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取出蟒蛇的苦胆道，“今后你杀蛇，我取胆可好？”

　　“想得倒美，本姑娘从不做助人为乐的事。”我说着伸手一把捏碎毒陌蓝手中的蛇胆。

　　一抹惊诧在毒陌蓝眼中一闪而过，他看了看沾在自己雪白衣衫上的胆汁笑道，“有趣。”

　　从那之后，我每回在林中杀蛇时都会遇见毒陌蓝，然而正如我说的那样助人为乐绝不会是本姑娘做的事，杀蛇毁胆觉不会给毒陌蓝留下任何不劳而获的机会。

　　直到有次我因为毒性发作差点被蟒蛇生生勒死的时候，毒陌蓝竟轻而易举地杀了蟒蛇将我救下。他不仅救了我，还喂我服下一种能抑制我体内毒性发作的药丸。

　　“我答应你一件事，从今以后你的命便是我的，如何？”

　　在我得知他便是生性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鬼医毒公子时，我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一个许诺。

　　我自幼气虚体弱时常会无故晕倒，在我七岁时曾无意间听到娘亲同郎中间的对话，我才晓得自己竟是娘亲跟别人所生的野种。娘亲怀着我嫁入寒府因顾忌府中的人起疑便听从郎中的话服下能拖延产期的洗骨草。洗骨草乃是至阴致寒的毒草，它对母体无害却会使得产下的孩儿血中带毒，绝活不过十六岁。

　　换句话说，我还只剩下半年的命，用半年的命换楼百年一辈子记得我，这买卖值了。

　　一个是我深爱的姐姐，一个是我深爱的男人。

　　为了寒夕若，我放弃了楼百年。为了楼百年，我又让寒夕若从此披着我的面皮活在楼百年身边。

　　毒陌蓝给了我想要的结果，于是我便跟着他四处游山玩水。因着毒陌蓝给的续命药丸，我本该在十六岁结束的生命硬是被拖长两年。

　　反正心都死了，与其让自己不痛快，不如让别人更加不痛快的好。

　　于是乎这两年来，我没给毒陌蓝少找不痛快。

　　晓是我毒如蛇蝎的美名已经传遍整个城主府，来伺候我的下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寒姐姐，你怎么还闷在屋里，今日是我们霍拉城的千灯节，不如跟我和三哥一起去凑凑热闹。”白雪说话的语调极为热情，然而脸上却写着一副“最好识相”的表情。

　　瞥见我发髻上的碧玉簪，一丝不悦从毒陌蓝眼底一闪而过。

　　“既然有毒陌蓝陪你去，那我就……”捕捉到在我做出“不”的口型时，白雪忍不住让扬的唇角，我转而说道，“也着跟去看看。”

　　毒陌蓝站在旁边像是早就料到我会如此作弄白雪，他将药丸扔到我手中道，“把它吃了再去。”

　　“三哥，刚才那药丸是……”白雪眨巴着眼疑惑地看向毒陌蓝问道。

　　“是驻颜丰胸的药。”我吞下药一个转身将手搭在毒陌蓝身上笑盈盈道，“你三哥最好这口。”

　　“你……”白雪的小脸顿时刷的一红。

　　“你想要也可以，你三哥不会不给你的，对吧陌蓝。”感觉到毒陌蓝肩膀一僵，我又连忙适可而止地说道，“听说西域的千灯节会有抢灯大赛，现在去看应该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