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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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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牢。
同牢,婚宴上的饭菜本是每个嘉宾各一份,唯有夫妻共食一份荤菜,是为同牢。 曹操和卞夫人以及曹家的亲眷早已从星汉阁移来了青庐这里,此刻众人已是坐定,等候曹丕和甄宓进来。
当甄宓的身影进了这青庐帐内,满堂的亲眷和宾客的目光都被她的身姿吸了过去。
曹彰就坐在弟弟曹植的身边,见了这位嫂嫂也是感慨万千:“植弟,还真如你说的,二嫂是个大美人啊。”曹彰是个弄武的粗人,也不会遣词造句,大白话就这么夸出来了。
曹植附和着笑了,道:“可不是么,二哥真是好福气。”
“这么美的人儿,我还以为咱们父亲会——”曹彰压低了声音,只说给曹植听。
“哎?这话你也敢乱说。”曹植打断了他。
曹彰闭了嘴,他向来都很听他四弟曹植的话。
其实不光是曹彰,估计曹府里很多人都在纳罕这个问题吧,曹植暗想。
青庐帐里曹操|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来,我儿和儿妇。”
曹丕和甄宓走了过去,拜过天地,拜过父母。
“夫妻——对拜——”悠长之声再度响起。
曹丕和甄宓面对着面,甄宓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将目光搁置何处,只得一直盯着曹丕腰间的白玉青纹玉佩。
七年前,和袁熙对拜之时,她也是这般不敢直视。
今日,她明知道对面的人相貌如何,却比从前更加紧张。一直紧攥的手心早已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
礼数施完后,两人就席,喜娘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盘荤菜,搁在了两人的面前。
“同牢——”
甄宓抬起手臂,正想将稍长的袖口向后褪褪,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我来。”
她手中一滞的间隙,他已经一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轻轻将她的袖口挽好。
他收了手,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口挽好,然后递与她一双银筷。
满座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带头的是曹植在说:“二哥当真细致入微!弟弟先干为敬了!”说着仰头率先饮了一杯。
曹彰见了,“植弟不够意思,好事也得算我一个!”说罢,也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我的儿们各个豪爽,有为父的风范啊。”曹操兴致也被带动了起来,近日捷报频传,袁谭已经归降,袁熙和袁尚那两个小子还在逃亡的路上。袁绍啊袁绍,你瞧瞧你的儿子,再瞧瞧我儿们。曹操看着他的这些个儿子,很是欣慰。杯中的酒,转眼已是几杯下肚。
曹丕刚想举杯相祝,却被喜娘拦住,“公子,您现在可不能喝,这是规矩。一会儿礼成了,丕公子再尽兴。”
曹丕听了,便放下了酒杯,“一切听您安排。”
他瞧见一旁的甄宓默默地又夹起了同牢盘中的菜,递入口中,他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温暖。
同牢,意喻,自此两相拂照,即便粗茶淡饭,也不能忘了今日同食一餐之恩。
同舟相济,一生一世,同牢以待。
……
合卺。
同牢共食,合卺以酳(yin,去声),尊卑一体,祸福与共。
喜娘先端来两盏寻常模样的酒樽,里边已是盛满了自酿的甜酒。
曹丕与甄宓各执一杯。
甄宓知道,这是酒只是用来漱口,便只喝了一点,留在口中。
喜娘眼见着曹丕要仰头一口饮尽,连忙伸手按住了他。
“丕公子,这可咽不得!这合卺而酳,取意乃是食毕进酒清口。需酳得三次,这第三次才用的是合卺杯。”
众人听了,有了家室的不禁笑出声来,没有家室的也跟着长了见识。甄宓也禁不住笑意,顺势将口中的酒吐在了面前搁好的瓮里。
两次漱毕,甄宓将瓦瓮递与曹丕。
曹丕接过,听着喜娘的吩咐,也简单漱了漱口。搁了酒樽后,他自嘲道:“这成婚真是件讲究的事,我竟无知了。”
“丕公子还这么年轻,又是第一门婚事,不清楚繁复礼节也在情理之中的。”喜娘笑盈盈地跟着解释着。
须知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众人听了这话,免不了都将目光放在了甄宓的身上。卞夫人更是如此,她禁不住叹了口气。
曹丕心中很是气恼喜娘的这番话,他看着喜娘,目光逐渐冷淡下来。他同时也懊恼自己,怎就多了话,给了别人可乘之机,白白让宓儿受了委屈。
甄宓定了定神,似是什么都没听见过一般从曹丕的手里拿回了瓦瓮,交还到喜娘的手里,“麻烦了。”
喜娘见众人如此反应,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吓得噤了声。她接过瓦瓮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曹丕见甄宓如此平淡,心中疼惜。
见气氛尴尬下来,倒是曹植先开了口,“这怎还不见合卺酒呀?我辈可都等不及瞧瞧了!”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喜娘赶紧去拿。
众人也跟着起哄,一时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曹操一直没说话,刚刚的岔子让他瞧见了甄宓沉稳持重的一面,他不禁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个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众人便知曹操是有话要说,就都静了下来。
“宓儿,是我曹操认定的儿妇,过往一概谁若敢拿来发难,那就是不认同我们曹家人的眼光。”
掷地有声,毋庸置疑。
“大哥说的是,我瞧这孩子确实是个稳妥的主儿。”是隔壁席里的曹仁开了口,这曹仁是曹操的弟弟,跟随曹操出征数次,军功赫赫。
曹操举起酒杯,高声笑道:“各位兄弟今日要喝得尽兴,战事告捷,犬子新婚,双喜临门啊!”
曹操的一干将士兄弟在席间纷纷响应。
谈笑间,喜娘已经将合卺酒杯端了来。
这合卺酒杯并非工秀之物,既非青铜,也非瓦瓷,乍看上去甚至有些粗陋。
“以一瓠分为两瓢谓之卺,壻之与妇各执一片以酳,故曰合卺而酳。”曹植在席间向众人解说了起来。
“你这孩子,净学些乱七八糟的。”卞夫人瞥了他一眼。
“子建只是碰巧近日在书中瞧见了合卺礼仪,便忍不住信口说说,是子建炫耀了,特向母亲赔不是。”
卞夫人见他赔不是赔的倒是挺勤快,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由得他去了。
曹丕和甄宓各执这瓠瓜的一半,中间以线连柄,瓠中已斟好了甜酒。
甄宓用袖子遮住双唇,啜了一口,又吐回瓠中。
与此同时,曹丕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的舌尖感受到了酒中的苦涩。继而,他举起这合卺酒杯,道:“先人取至苦的瓠瓜盛酒,在当时只是因为生活贫寒,信手拈来。到如今,人们仍不愿改变这一习俗,为的就是这瓠瓜苦涩,清酒甜冽。合卺而酳,虽苦尤甜,当真是无限深情在酒中。”说罢他将目光轻轻落在甄宓的身上。
听了他这番话,甄宓的心中有了一丝异样。遥想和袁熙进合卺酒时,袁熙就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合卺酒的来历与寓意是众人皆知晓的,曹丕敢于在如此场合道出,定是多了一份真心。
她如此想着,心头已是一暖,口中的苦涩之感消失不见。
她喜欢这个寓意——合卺,甘苦与共。
……
行过宴饮之礼后,暮色已然降临。疏星点点,朗月低悬,更衬得夜色宁谧致远。
甄宓被喜娘和陌雪扶着向婚房的方向走去。那是曹丕的住处。
脚步停在了婚房的跟前,借着月色,甄宓瞧见了曹丕在昨日新设的牌匾。牌匾之上,饰的是红绸红缎。
兰皋堂。
“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甄宓念出了这句。
“兰?这丕公子的住处这儿,怎起了个如此女流的名字?”陌雪见着这一个兰字,不识得下一个皋字,以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便问道。
“曲泽为皋,植兰以衬,是为兰皋。”甄宓心里喜欢这个名字,因着屈子的辞赋,也因着兰皋的本意。
陌雪还是不懂,却也没再问下去。她扶着甄宓进了屋子。
屋内通亮如昼,明烛四处,最为显眼的便是在榻帐两侧立着还未点燃的烫金红喜蜡烛。
喜娘叮嘱着甄宓:“丕公子来了,你只消点亮了榻边的喜烛,其余的灭了就是。这最后一道礼,便是结发,意义最为深远,我已经叮嘱了丕公子。待会儿到了晚上,少夫人不能忘了。”
“嗯。”甄宓应了,在陌雪的服侍下坐到了榻畔。
“那这儿就没老身的事了,老身先退下了。”喜娘拜了一拜,甄宓便由着她退下了。
待喜娘从屋内走了出去,甄宓瞅着陌雪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也下去歇着吧。”
“那——少夫人要照顾好自己。”陌雪帮她理了理发饰,也抚平了婚服上的褶皱。
“我知道。”甄宓若有所思地应着,其实她早已心乱如麻。
陌雪流连片刻,她看着甄宓,心里清楚,甄宓是下定决心离开袁熙了……她不清楚甄宓突然间转变态度的缘由,也并未从甄宓口中打探出真相。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到自己对甄宓的背叛,才使得她无缘再与袁熙相见。
陌雪动了动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未果。她选择沉默,静静离开了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