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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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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坐在铜镜之前,发觉屋外的光线已不如白日时分那么刺眼,便问了句:“是几时了?”
“少夫人,酉时就快到了。”陌雪闻声答道。
甄宓看着屋子里好些个前来帮忙伺候的小厮婢子,黑鸦鸦的一片。她本就心乱如麻,此刻看着这些来来往往,不免觉得心慌慌,有些透不过气来。
“陌雪,你让她们都退下,有你和容漪伺候梳洗就好。”她吩咐着。
陌雪应了,转眼间就将那些小厮婢子都请出了房间。她复又回到甄宓身后,拾起发梳,为甄宓顺起了长发。
甄宓看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叹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已打定了主意。可真到了这个时刻,竟还是怕了。”
陌雪怀揣心事,“少夫人还有我与容漪陪着,不必怕。”
“如若不是——”甄宓顿住话音。罢了,如若不是袁熙那封绝情信突然送至,她此刻已是死人。既然苍天如此安排,让她在自尽前收到了那封信,大约就是让她换个活法吧。她如此安慰自己,渐渐又平复了心情。
陌雪为甄宓理好发髻后,容漪已经拿来了绣着金线的玄色礼服。
“一般人家的婚宴礼服都只是简单的玄色,少夫人这件上面却绣了金线的花纹,做工精细,料子也是上乘。足见丕公子的用心啊。”容漪将礼服展开,伺候着甄宓穿上。
陌雪也过来为甄宓正了正领口,想到上一次为她肃正婚服的领口之时,身边围观的还都是甄府里的亲人朋友,而如今点检身边,竟无甄宓一个亲人,一时觉得伤感。遂问道:“小姐真就不叫来几位大哥大嫂一道观礼吗?”
“我嫁到袁家那几年里,从不见他们关心过,如今又是不够光彩的事情,何必再劳烦他们。”甄宓的声音渐低。
陌雪发觉自己的失言,便不再多话。
一时间,也不再有人说话,陌雪和容漪都默默地为她整理礼服。
只消一会儿,礼服便已更换完毕。容漪扶着甄宓转了一圈,让陌雪盯着是否有不妥之处。
待甄宓站定之时,陌雪禁不住感叹万分:“少夫人好美,好美……”
此刻,端立在她面前的甄宓,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披上了婚服只会羞涩懵懂的少女。
眉眼唇齿之间风光无限,举步轻摇之下仪态万千。
黑中扬红的玄色衣袍之下,似是包裹着一只凤凰的灵魂。只是凤凰,在它惊艳涅槃的刹那,就注定了那段浴火重生的痛苦将永世难忘。
容漪也被甄宓的美艳吸引,久久不能移开目光,最后她道:“丕公子若是见了少夫人如此,定会失神。”
陌雪凑到容漪身边,“你是说丕公子也会像你此刻这样目光呆滞?”
甄宓听闻,也忍俊不禁,她安慰容漪道:“陌雪就是这性子,有时候说话不饶人,你往后习惯了就好。”
容漪笑着点了点头,也玩笑道:“那是因为少夫人对她好,她便学会了仗势欺人。”
“少夫人你听,她这意思是怪你呢。”
一时间三人都笑了开。甄宓舒心了很多,仿佛很久都没有这么由衷地笑过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幽幽长长的一声:“醮子——”
甄宓的心又蓦然揪住,太阳穴止不住地突突跳着,随着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醮子,便是婚宴的开始。
……
酉时,醮子。
醮子,是男子迎娶女子之前,首先要升堂拜过父母,悉听父母教诲,是为婚宴的始端。
此刻,曹丕正在星汉阁跪拜曹操和卞夫人。
曹操一手拄着竹席上的凭几,一手攥着方才读过的兵书,面上平淡,只是盯着曹丕看着。而卞夫人,到底是她年纪最长的儿子成婚娶妻,心中多少有些感伤。
“这么快,子桓就娶妻了。眼瞅着,也快到子文和子建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终归要离开自己,卞夫人有些难耐低落的情绪。
“欸。”曹操打断了卞夫人的话,他搁下兵书,举起手指了指曹丕,道:“不必理会你母亲的话,男人若不懂齐家之道,怎能驾驭天下。丕儿这是更迈了一步,妇人徒知哀伤!”曹操的教诲简短,但其言外之意,却远不止这些。
听了自己的夫君这么说了,卞夫人道:“罢了,你父亲到底是恣意大气的人,我一介矮妇,就不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话了。丕儿,你起来吧。”
“今日听了二老的话,儿深知,父亲和母亲心中有儿,为儿着想。儿日后定不负二位的期望。在此拜过。”曹丕将头叩下。
曹□□朗的笑声传来,“这要迎娶娇妻了是不一样了,哈,你瞧咱们丕儿这脸上照往常多了不少笑意。”
此刻在星汉阁里的这些个曹操的夫人侍妾和婢女下人都禁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曹丕的身上。
“父亲怎开始挖苦儿了。”迎着这些个打量他的目光,曹丕很是不好意思。
“哈哈哈,好了,我儿的喜事,自然脸上要有些喜气,大家都不要看了吧。”曹操知道曹丕从小就面子薄,便替他解围道。
“好了,在我这儿你也耽误不少时候了,赶快去迎娶甄氏吧。”曹操挥了挥手,示意曹丕。
曹丕谢过,一行人退出了星汉阁。
在星汉阁门口等候了多时的延康见曹丕出来了,连忙凑了上来,他贴在曹丕的耳根旁低低地说:“公子,要打听人我打听好了。”
“说。”沉稳有力。
“那小子的确是过来给甄小姐送信的。公子你看——这该如何处理?要不要小的把他——”
曹丕举起手,作了个打住的手势,道:“他在府里,只能认出你,你小心着别被他看到。其余的,我稍后再吩咐,仔细着,别让他离开曹府。”
“是。”延康应了,退了下去。
曹丕迈开脚步,玄色礼服随之而动,衣袍上的暗纹在夕阳之下突显出来。
他英挺的鼻翼之下,两片薄唇紧紧相抿,眸中的喜气隐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墨黑。
他终于明白她瞬间改变心意的缘由。
他宁可晚一点知晓,宁可在木已成舟之后再发觉其中的玄机——竟是他,断了甄宓和袁熙的爱。
此时此刻,他还清楚地记着自己所改动的语句。
心中大乱,飞沙走石,难以遏制。
若告诉她,他便要在她与自己咫尺的距离下,眼睁睁失去她。
若瞒着她,假以他日她若是知晓其中,那他是不是还会失去她。
究竟哪一种选择更痛。
失去她,就是最痛。这竟是一件无论他怎样选择,都是一样结尾的谬事。
他的胸腔紧缩,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许多。
一步复一步,他竟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以便再多容他思考一些。
……
沃盥。
沃盥,在醮子之后,男子将女子接到婚宴所在的青庐之中,浇水洗手后方能入席。
不知不觉间,揣着心事的曹丕已是站在了甄宓暂居的小筑之外。又是一声悠长的通报。
他停住脚步。
她已经静伫了很久。
隔着一重院门的两人,同时因为紧张,攥紧了藏在袖袍之下的双手。
院门被穿着吉服的两位小厮推开,带起的风令曹丕微眯起双眼。
院落之中,丹枫火红,衬着甄宓的冰肌玉肤,倾国倾城。
黑为主红为辅的礼袍勾勒着她的身形,金丝金线攀附而生,在漫天的红枫之下,深沉而不低调,华丽而不张扬。
曹丕怔怔地出了神。
而此刻,甄宓也终于抬眉迎上了曹丕的目光。
如玉琢磨,这是甄宓在见到他后率先想到的词语。眼前的男子,积石如玉,列翠如松。其风其骨,独绝之处,似是再无第二。
他今日身上的颜色与他平时并无不同,却给了她焕然一新的感觉。
她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细心地发现,他的礼服与她所着礼服上的花纹竟全然相同。
只不过她的以金线绣成,呼之欲出,而他的则修成了暗纹,内敛低调。
如此相得益彰,她一时羞怯,不自察地飞红了脸。
“哎哟,牵红绸了,牵红绸了。”喜娘在一旁看着发呆的两人,高举着同心花结的手臂已是酸涩不已,便忍不住催促道。
甄宓闻声,这才领悟,为着自己刚才的失态,更是无地自容。她垂下头,避着众人的目光。
两人各牵过红绸的一端,曹丕扶着她,迈出了院子。
鼓瑟笙箫之声响起,时而轻缓,时而激越。
曹府里上上下下凡是闲的出工夫的,都凑到了这对新人必经的路上,无不感叹着天造地设,一对璧人,世所罕见。
转眼间,众人簇拥之下,已是到了青庐跟前。
青庐是专为婚宴搭设的帷帐,暗金色的帷幕被彩色的同心结挽着,坠下青色的流苏。
曹丕将青庐设在了府中最大的假湖——浛泾潭的东面。为的是秋起落花,暗香疏影,波光浮动。他觉得,一定合她心意。
甄宓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甚是感叹。她并不是耽于浮华的人,却也为此折服。
她同样感叹,他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奉上了今日这一切。
喜娘已经将大清早从山里运来的清泉水斟上了一壶。
放下了同结红绸,曹丕伸手将甄宓的手捉住。
本能的避闪,却避闪不及。
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她感受到了他手心微烧的温度。
斟水,他细心地冲洗着她的青葱玉指。
所谓沃盥,算得上是夫妻间的第一次用心。
以我之水,浣你之手,此生相携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