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谣》熏豆姑娘

35、番外之鄢青

　　她是碧波云海尊贵的小公主。
　　虽然她是被帝妃从魔界抱来的，出身不明，但帝君与帝妃既已将她认做女儿，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碧波云海第一次睁开眼，她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漆黑的眼，不住打量四周。头上有柔软的绒毛，右眼梢处一朵殷红的梅花印记，那样稚嫩的容颜，已经依稀能看出日后妖冶的风情。
　　满屋子人惊叹声不绝。
　　她在一众或为赞叹或为温情的目光下，独独看到了那个少年，眉眼温润，头发用碧玉冠束起，只垂下薄薄的一绺，还未算成熟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神暖如春风。他站得近些，好奇地看着她，伸出手抚摸她光润的脸颊。她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她咿咿呀呀地将手伸向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她的目光整日追随着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她逐渐成长，越发的倾国倾城。那个眉眼温润的少年，是她的哥哥。
　　她愉悦地跟在他身后，同时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地忧伤着。
　　那是她的哥哥。
　　那是只将她当做妹妹的哥哥。
　　她出落得越发标致，那张与母亲越来越像的脸总让父亲又瞬时的怔忡。
　　她曾以为，与父亲母亲的爱情那般，女子就应该是个娇艳的模样，每日相夫教子，让男子回家时能露出个安心的笑。
　　可从哥哥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战将一族骨子里的好战。
　　一次哥哥出征时，她偷偷混在了队伍的最后，看到他冲刺在最前方浴血的身影，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不似往日的无害，有的只是毫不掩饰的嗜血与张狂。偏偏又有那么一股儒雅的风姿在里头。
　　她看得呆了，冷不防被敌人刺了一剑。幸亏仙障够厚，她灵活地躲开了，只是划了道小口子罢了，一反手，利落地斩下敌人的头颅。
　　自那一日起，她便日日缠着哥哥教她习武。他的笑容里有无奈的成分，可她只看到了赞赏，并更加勤奋地练习。
　　她怕疼，可她从来不说，只是默默忍着。母亲为她疗伤时总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她不忍，却也不愿就此放弃，此后便学着自己疗伤。
　　一次次鲜血换来的进步，本该是如花的年纪，她一日日学会了下手狠、准、快。
　　五万岁的年纪上，她如愿去了军营。
　　她那样痴迷于战场上哥哥的风姿，以至于将骨子里的狠厉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两万年的时间，她在军中已无敌手。虽长了如花的娇颜，军中将士对她的印象却逐渐变得尊敬，不是因为她显赫的地位，只为她卓绝的实力。
　　直到出事的那一日。
　　魔界大举进犯，哥哥去了前线，而她因身份特殊，被软禁在碧波云海。
　　对魔界其实并没有多深刻的印象，只因自出生始，她关注的焦点始终只有那一人。她日复一日地等，将房中的兵器挨个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仍是没有等来哥哥凯旋的消息。
　　却只等来了母亲身亡的噩耗。
　　那个总是温柔地对她笑的，美貌冠绝仙界的，在自己犯错时温厚包容自己的母亲，被她父亲所杀，只为可笑的一句，她是魔界人。
　　只因了那一句，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便化作云烟。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刃，如走火入魔一般，双眼赤红着杀了身边所有的人。她要去碧波云海的主殿，向那个她一贯尊敬的父亲讨个说法。
　　为什么，明明他们那么相爱。
　　碍于她的身份，守卫并不敢真的动手，一个又一个守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她如浴血的恶魔，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一步步走向宫殿群的深处。
　　那个名唤桑木的魔族人忽然出现，带了几个魔族的士兵，一双暗红色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魔界的气息。
　　那个人说：“仙魔势不两立，他苍何今日能为大义杀了自己明媚正娶的妻子，可见在他心里仙界的尊严高于一切。这仙界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回去魔族，那才是你安身立命之所。”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手的鲜血，那都是平日侍奉在她近前的人。若是他回来了，又该是怎样的为难？有望哨的魔族来通报，苍何已带了人亲自前来，她看着桑木伸出的手，坚定地跟随他们的脚步，离开了这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一场大战，魔族溃败。她拜见了魔族的领袖，在心里不齿他们撕毁协议的举动。可看着昔日母亲生活的地方，那里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还留着她的气息。
　　她已经不能再回去。
　　她还能去哪里。
　　醉生梦死了那么些日子，往日学的功夫似乎都没有了用武之地。魔族的领袖表达了很多次希望她为魔族效力的愿望，她都一一拒绝了，可看在鄢姝魅的情面上，仍是礼待于她。
　　她不知自己该已怎样的面目再见苍慕云，也是在那一日一日纠结的痛苦中，她终于发现，自己对哥哥的感情，绝非兄妹之情。
　　她便愈发的消沉，直到有一日，桑木告诉她，苍慕云去了华阳，想打开归尘墟找她的下落。
　　她知道归尘墟，那个地方向来只有人进没有人出。她还好好地活着，她不能让哥哥去送死。她疯了一般地赶到华阳，天劫已然落下。漫天滚落的天火，灼烧着人的视线。她盲目地搜寻着，避开哀嚎着倒地的人们，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赶在他进去之前找到了他。他已被天火砸中了几次，意识并不十分清醒。依旧是那样温润的眉眼，隔了几百年的时光，依旧暖人心扉。
　　她将他带离，仔细疗了伤，明明有千般话要说，偏偏相顾无言，什么话都哽在咽喉。
　　她自他的口中，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岚沐。
　　她想她应该高兴，她的哥哥欺骗了另一个女子的感情，只为救她。
　　可她又有些难过，从哥哥的眼神里，她分明看到了威胁，那个女子，已经在哥哥心里有了分量。
　　她无言地与他告别，他在她身后唤她，“青儿。”
　　她没有回头。他再不能说出那一句：“哥哥带你回家。”
　　她再不能与他朝夕相处。
　　他说，听闻天地之间，有一颗永生泪，他会为她找到，他说，有哥哥在，不会让你有事。
　　眼泪自眼角流下，划过那朵殷红的梅花印记，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
　　三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她强迫自己戒掉他，她不愿他为难，虽然明明，自己那么想他，想时时如幼年时陪伴在他身侧。
　　但还是有忍不住的时候，她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忙碌。那是他不在仙界的时候，仙界，她已没有了再去的身份。
　　直到她在他身边，见到了那个女子。
　　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绝世的容貌遮挡不住她散发出来的精明气息。她不喜欢那个女子，尤其是在他喊她一声“沐沐”时。
　　那一双曾经只容得下她一人的眼睛里，已经映上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来自女娲故土，历天劫而不死，中了幻影砂却能自行消解，她猜测着，哥哥是不是也能猜到，传闻中的永生泪，或许就在这个人身上。她刻意回避着那个答案，甚至在昆仑山，幻兽再次伤了岚沐，那个她向来以为只属于她一人的哥哥，为了救她，不惜以身犯险。
　　只为那个女人。
　　她目送着他们离去，已经渐渐克制不住心里渐渐涌起的寒意。
　　那是她的哥哥。
　　是她的。
　　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鄢青，自小便学会了势在必得。
　　她在岚沐的眼前，与自己从小唤做哥哥的人，行了周公之礼。那是她第一次向苍慕云表白自己的心意，也是对岚沐的绝大打击。
　　在脱他衣服的时候，她的手在颤抖，心里一半愉悦一般痛楚。看到哥哥看到岚沐那一瞬间的惊慌眼神，她终于狠下了心。
　　趁着夜色，她绑走了岚沐。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苍慕云。
　　她残忍地折磨岚沐，只因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女子，身上有多么不寻常的一样东西。
　　那是哥哥找了三千年的东西。
　　她盼着能与他长相厮守，可她不愿面对哥哥纠结的眼神。
　　哥哥对岚沐，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她不愿想，她不敢想。
　　他终于来见她，明显憔悴的脸。
　　她的心纠作一团，可面上仍是淡然。
　　他说：“青儿，不要一错再错，放了她。”
　　她终于苦笑出声。自己为他担心了那么久，他没有问一句自己好不好，他是为岚沐而来。
　　只为她而来。
　　后来的时光里，她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想自己这些年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想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把心交付给了一个那样市侩的女人。
　　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她从不认为苍慕云负了她。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已将她磨练得冷心冷血。轻信于人，是她傻，怪不得任何人。所以她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将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
　　任谁也不能。
　　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缓缓笑开，那里，是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他一定会高兴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苍慕云，他已然决定为了岚沐赴死。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她苦笑出声，哥哥，我在你的心里，可还有半点位置？
　　她终究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对他，她始终是体贴的。她不愿他难过，能救下自己爱的人，是她的幸福。能死在他的怀里，已是上天的仁慈。
　　她说：“哥哥，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
　　她不愿他为岚沐送掉性命，他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希望他好好活着。
　　活着，便是一切。
　　最后的一刻，她眷恋地看了一眼高处的日光，呼吸着他怀里淡淡的香味，想起那一年在碧波云海的冰梅林里，小小的她趴在苍慕云的背上，耍着赖不肯下来自己走。
　　“哥哥，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会，哥哥会照顾青儿一辈子。”
　　她绞着苍慕云的头发，脸有些红，“那哥哥这一辈子都只喜欢青儿好不好？”
　　少年背着她稳稳当当地向前走，声音里有止不住的笑意，“傻青儿。”
　　她在他背上乱动，不依不饶地要他保证。
　　他笑得气息不稳，温润的声音自她的耳边直直传入心里。
　　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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