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33、三十二

　　西俊回头瞄了一眼，原来是西林冲了进来了。
　　??他瞪了一眼西林，莫西俊甩手走出了这间房门。
　　??明天的清晨依旧是个美妙的早晨，晨光初上，顺了那条青苔石板的羊肠小道，西平没有了往日的狂妄，竟然安静的散步走路。但他的手里始终都拿着一份报纸，脸色面无表情。
　　??兰子看在眼里很担心，平日她一个，再加上一个西林，他们三个是最能玩在一块的。如今看到西平这个样子，她也很难受。
　　??“三爷,您说二爷这是怎么了？”兰子站在后花园的梧桐树下，西林就在靠着她一起站在梧桐树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自从那天的事情以后，西平几乎就很少再出门了，也不说说话，甚至都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吃饭也多是西林或是兰子看他难受给他送过去米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但西平都是原封不动的放在床头柜上。
　　??但这些天来，西平却忽然多了个习惯，那就是每个早晨他都要走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散步，却从来不和谁打招呼说话。
　　??“我看倒不如出去找份工作事情做做，也好过整天在家里闷着再闷出了什么病。”
　　??西林这个提议到底是得到了兰子的赞同：“我看也是，倒不如让二爷去找份工作，或许就能把那个木小姐忘了。”
　　??西平安静的靠着一个大树下坐了下来，手里摊开了那张报纸，一滴滴眼泪就落在了那张报纸上春兰的照片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租界歹徒入室抢劫少女被杀！
　　??尽管西平从来不相信，春兰就这么走了，但春兰的离去确实不争的事实，醒目的大字，各家报纸的铺天盖地的报道却不是假的。从春兰走出莫家这扇大门的那一刻，他们就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没有哭，因为他知道春兰是一个非常爱笑的女孩。
　　??仰头看着苍天，他想春兰一定在天上看着他，一定不希望他伤心难过。
　　??西平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的摆放上了春兰的牌位，上面是他亲自书写的：西平之妻木春兰之墓。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彼此早已经是夫妻了。
　　??上了三株香，西平的眼角又有些酸涩了。
　　??大哥西俊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么多天了大哥还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撑不住推开了他的门走进来。大哥递给他了一封信。
　　??拆看那封信，上面三个清晰可见的中国字：“我爱你！”西平就是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会忘记春兰是谁？会忘记他和春兰的初次相遇的故事，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教春兰的学写中国字的场景。
　　??春兰是个毫无中国底蕴的日本女孩，他为了教她写字，还特意挑出了这三个字，春兰并不知道“我爱你”的意思，他却不管不顾的教会了春兰写这三个字。
　　??终于有一天，春兰拿着用毛笔书写的三个大字：“我爱你！”跑到了他宿舍的楼底下，第一次用蹩脚的中国话向他讲出了这三个字的含义。就这么他们走到了一起。
　　??直到今天他还可以细数和春兰在一起的甜蜜。
　　??春兰是个单纯的女孩，在完全不懂的中国人群中她显得那么特别，大家总喜欢逗她，知道她会说的不过就那么几个字，大家偏偏就要让她说三个字。
　　??可是强硬的春兰却说：“不能说！”
　　??大家立刻质问她问什么不能说。其实大家知道就是喜欢和她这么开玩笑。
　　??可是春兰却一本正经的指着西平向大家说：“西平告诉我说不能说啊！”
　　??她的样子彻底把大家逗了，在她还不明白这些中国话意思的时候，就已经认真的相信西平的话，这个才不过十八岁的少女，单纯的可爱，让人深深的怜惜。
　　??西平永远都不会知道春兰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和家里做了诀别，跟随着他来到了陌生的国家——中国。而如今她却就这么走了，离开的如此彻底又如此突兀。
　　??西平忽然发现有太多的东西他都无法决断。
　　??大哥把手搭在西平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大哥,码头的工厂还要人吗？我想过去帮忙。“在沉寂了许多天后，西平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不为别的，只为春兰。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春兰，忘记那个日本女孩子，她的一颦一笑都会永远印记在这个中国男孩的心里。
　　??“你考虑好了吗？”
　　??西平点点头。
　　西俊让西平先负责码头上工人上货卸货，还叫过来了赵荪云，嘱咐西平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就一定要问问赵荪云副经理。西平短暂的和赵荪云打了个招呼，表示友好。
　　??“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记住一定要多想,多问！不要莽撞行事！”西俊拍拍西平的肩膀，嘱咐他，“不要感情用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多听。赵副经理对码头上的事情比你懂得多，有什么多动动脑子想想。”
　　??送走了大哥，西平在办公室的沙发里铺上了铺盖，他准备就住在这里了，不回家了，因为这几天有又一批货要入港了，恐怕又要好好的忙上一段。
　　??闲暇的时候，西平依旧会拿出春兰的那张照片，齐头的留海一眼看过去还真像是个日本女孩子。
　　??“总经理。”赵荪云不知道几时竟站在了莫西平的身后。“这个女孩是总经理喜欢的吧。”
　　??西平看了眼赵荪云没有说话。
　　??赵荪云叹了口气坐下后就又说：“怎么？看样子总经理很喜欢这个女孩了。难道她不喜欢您吗？”
　　??莫西平冷漠的眼神看了眼赵荪云，冷笑着：“怎么？难道赵哥也那么八卦吗？这男人女人的事情您也操心吗？我记得我大哥只是说过让我码头的事多请教你一下，并没有说这男人女人谈恋爱的事也要向您请教吧。”
　　??“瞧您说的！总经理这不是拿我赵荪云开玩笑吗？”说完赵荪云转身就走，“算了！不说了！”
　　??赵荪云刚走出办公室的小门就和码头工头老鲁撞了正着，气得赵荪云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指了老鲁急火火的说他：“我说老鲁呀！你这风风火火的到底是回家娶老婆呢！还是回家抱孙子呢！”
　　??“赵哥瞧您说的！”老鲁喘着大气就又说。“我这不是赶过来给老板们说声，码头上又打起来了！”
　　??“什么！？”赵荪云吓得立刻跳了起来，码头上做事最怕的就是工人闹事。“谁和谁？”赵荪云立刻就问。
　　??“还能是谁！”老鲁满脸着急无奈。“还不是上次周厂长找回来的那几个小子，这次又和六爷家的工人打了起来。”
　　??“为什么打起来！？”西平也着急，他立刻就问。
　　??“瞧老板说的，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那些个婊子、大洋的。那些个工人为了这些打架闹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老板刚来不懂！他们闹事本来没什么，到头来，这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辞的就辞了！可这次不一样不就是和六爷的人打了起来吗！”
　　??“六爷的人又怎么样了！”西平满不在乎的拉起椅子上的衣服一穿。“走老鲁，带我过去瞧瞧！我就不信，不管是干个什么事，都还不讲个道理了！”
　　??赵荪云眼看着西平把老鲁带走了，他也没有吱声。.........
　　??老鲁指着几个闹事的工人给西平看：“就！这个！……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西平看着眼前站着的几个穿的残破不堪的工人，有的人脸上还都挂着彩，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范六爷，更讨厌那个范六爷的太太。“就这几个吗？”西平喝问老鲁。
　　?? “那还不就这几个吗!要是再敢多来几个，还不把这码头闹翻了吗！”老鲁对年少的总经理莫西平的处事能力和态度都是质疑的，听了西平这话，他干脆也就冷淡的站在一旁了。
　　??赵荪云远远的站着，似乎他就是在看这个莫西平总经理到底能把这事处理个什么样，他看了眼码头上那些工人，似乎也都在等着看这个新来的总经理如何处事。
　　??西平当即喝问工人那些工人：“谁他妈的带的头！给我站出来！”
　　??西平突如其来的问话着实把工人们吓住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处事的老板，这种事情要搁在以前多半是私底下给他们几个拿些钱然后再打上一顿给六爷那边的人赔个不是，而六爷那边的也会给他们如此的来上一套。
　　??“说呀！”西平站在寒风凛冽的码头，此刻的西平棱角分明坚毅的踩在码头的地板上。寒风中西平紧紧风衣手套。“都他妈的是不是男人！是个男人做了事还不干站出来吗！”
　　??大家四下彼此看了看，依旧是没有人说一句话。
　　??看到这里，西平忽然大声的笑了：“我还当各位兄弟都是敢做敢当的主！没想到一点小事就吓退了！……要我看！你们干脆也别干了！各回各家!搂着老婆孩子睡觉去吧！”
　　?大家也被莫西平的话激怒了，大家彼此看了看。终于还是在这些工人中最小的一个少年站了出来：“老板！您说话不要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被老鲁上来就煽了一个嘴巴子：“告诉你！小子，我老鲁带出来的人还没有一个敢这么跟老板说话的！你小子就他妈的欠收拾！”
　　????“老鲁！”西平双手交叉抱在怀里喝住了老鲁的莽撞，对于这个少年的勇敢他还是有些欣赏的。他把那个少年招呼到了面前：“小子！告诉平哥，多大了！”西平此刻忽然有些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了。
　　????“16了！”少年坚毅的高昂着头。
　　????西平笑了笑，他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怎么样！小子跟平哥过去找他们的人算帐去！”西平确实个做事胆大不经大脑考虑的人，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替这些工人找六爷家的那些个工人报仇去。
　　????少年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老板竟然会说出如此的话，其他的工人也都被西平的话听得愣住了。
　　????“老板！”老鲁多多少少还是不想事情闹大了，毕竟他不会像赵荪云那样站在后面看戏般的隔岸观火。他会站出来制止一下年少冲动的莫经理。
　　????“老鲁！你什么也别说了！”西平在冷风吹过的码头狂妄的一摆手。“就算是六爷，也不能骑到别人头上拉屎撒尿！”西平这边一招手，工人一拥而上，浩浩荡荡的在老板莫西平的带领下准备去找六爷的工人报仇去。
　　六爷那边的刘经理听到莫西平竟然带着工人过来找他们讨个说法，竟然给愣住了。他笑说：“我刘某人自认在这个码头上也是混得可以，干了这么些年了，从没听说过哪个老板带着闹事的工人过来讨说法的！”
　　??当刘经理赶到码头的时候，西平已经带着大队的人马把他们的仓库大门给堵住了，他立刻有了些想笑的感觉，在码头上打拼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像莫西平这样当老板的。“莫经理！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经理单刀直入的话让莫西平也觉得率快：“我莫二爷向来就是有话直说的人,既然我今天敢带了人过来，就是打算把这个事情摊开了放到桌面上说个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刘经理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手下纷纷退后，他走向莫西平面前几步。“既然二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刘某人在做推诿之言岂不是显得我做人做事没水平不是！既然您今天也浩浩荡荡的过来了，那咱们就说，我倒要听听二爷的人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刘经理一招手，手下立刻就拿了椅子过来让他坐下。
　　??西平也顺势叫人拿了椅子就坐在刘经理的对面，两个人步步紧逼，莫西平始终一副狂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而刘经理确实淡定从容的坐在那里，像是在看一场戏一样。
　　??西平一摆手，叫过来刚才那个少年：“小子！去，给这位大老板说说，看他们的人是怎么抢了你们的钱，又打你们的人！我倒要看看刘经理如何公正、公平的处理这件事！”
　　??少年向大家拱手作揖打个招呼，就面向刘经理说：“刘经理，我们的几个兄弟让您手下的人都给快打死了！钱也让您的人给抢走了。”
　　??西平示意说完就站在他身旁，面对着对面的刘经理西平玩弄着手套低着头说：“刘经理！您看这？我也要给我的兄弟们一个交待呀！”
　　??刘经理二话没说爽快的拍拍手，立刻走过来一个穿着西装的手下：“吩咐下去，把今天闹事打人那几个兄弟给扔到江里边喂鱼去。剩下再给莫经理这边的人每个都拿上三十块大洋，该看病的给人家看看病，该赔偿的给人家赔偿下去。”
　　??莫西平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的解决了。
　　??那些闹事兄弟们听到能每人赔偿三十块的大洋，都高兴得快要疯了。
　　??“怎么样？”刘经理站起来打量着眼前这位年少的经理莫西平。“您看我这样处置如何？若是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可提出来，我刘某人一定公正的处理下去。”
　　??莫西平有些尴尬的，本想找个由头发发心里的愤恨，没想到这么容易的就给解决了。“没有了！”莫西平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命令手下的人一一散去。
　　??站在空旷无人的码头上，刘经理笑着看莫西平那个远处的背影向身旁的人说：“这个莫二爷太年轻了呀。”刘经理叹了口气，转了个身子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对身后的副经理说，“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就这么干脆的解决了，这件事必须要让六爷和大家都知道了，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莫家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西平站在这片外滩的码头上，看看工人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劲头又去干活了，他忽然有了些落寞。
　　??仰头看看天空，偶有一些排队飞过的大雁和鸟儿。
　　??他想，不知道春兰此刻在哪里，天上、地下，亦或是人间也说不定，想到了和春兰一起游外滩的情景，眼泪竟然又在不知不觉中流落下来。
　　??回首看时，大浪淘淘滚滚黄浦江究竟有多少故事，日头落下洒在黄浦江上，美妙的竟像是一幅画。
　　??西平疯狂的跑回办公室，迅速的在黄浦江边的码头上支起了他的那个珍贵的画架，他要把这一切美妙的景色都画下来，就在黄浦江那片被黄昏的日落染红的外滩上，站着一个背影模糊的少女，西平为这幅画取名叫《春西》。
　　??“我们这位经理还真是有趣！”赵荪云就站办公室的窗户前看这这一切，他都想笑。
　　??刘经理在看完这一切后转身对副经理笑道：“看看！看看人家这老板!可真真是雅兴极高呀！居然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心情画画。”
　　??刚准备收拾了画架，莫西平居然看见了黄昏地平线上恍然间好像有一个少女的身影，而那个少女的身影怎么看怎么都象是春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