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14、十三

　　阿光走了。
　　倚靠在窗下，阿溪静了很久。
　　她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就这样永远的结束了，她不再是那个余阿溪了，阿光已不再是当初的阿光了。
　　两条走错的平行线，真的走散了，就真的再也抓不到一起了。

　　昨天她接到了吴司令给她的电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给挂了。她还是记得那天晚上她和他睡觉的感觉，她喜欢他，喜欢他身上男人的味道，喜欢他身上很强烈的烟草味。
　　她喜欢躺在他坏里，吻他，也喜欢她吻自己。
　　吴司令不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但她记得他给自己说的那句话：“溪儿，等我，我会接你。我不懂。但我知道，男人得疼女人，我得疼你。”
　　她记住了这句话，从他怀里走了。

　　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男人，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吴司令，大家都叫他吴司令，大概他就是一个姓吴，名叫司令的人吧，阿溪忽然觉得笨了，没有原来的聪明，不再聪明了，很笨的样子，她就是爱上了这个男人吧。她开始这样想了，估计是这样的，她很忽然很想他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她在想，她想爷爷了，好想好想，很想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她感觉爷爷过来了，朝她走过来了。
　　她拼命的给爷爷说话，爷爷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她拼命的告诉爷爷，自己会为爷爷报仇！报仇！她没有听见爷爷说了什么，她就是自己一直很拼命的喊叫，喊叫着要报仇，她给爷爷反复的说，她会报仇的！爷爷朝她走过来，摸着她的脸，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一直用眼睛看着她，很心疼的样子。
　　她就哭了，哭了，爷爷给她说，不哭，孩子别哭。
　　剩下的她就给忘掉了爷爷都说了什么，只是她就记得爷爷对她说，孩子，别哭。
　　她就真的不哭了。
　　她站起来，擦洗了一把脸，开始拼命的扒开柜子，翻出了很多衣服，很多衣服，一件件的开始在身上对着镜子比着看，然后再扔掉，最后硬是扯了一件很紫色旗袍，穿上后反复对着镜子看了几次，终于微笑了。
　　她就想，这件衣服，吴司令一定会喜欢的。
　　阿溪抬眼看了窗外，很静，天不在飘雪了。

　　穿了高跟鞋，踩在雪地上。
　　咯吱咯吱的作响，每走一步，就压下去一个不深不浅的鞋印子，很好看，身后留了一排排。
　　很长很长的一排排。

　　终于用了很久的时间她走到了吴司令那里。
　　现在，为了报仇她不做多想。
　　吴司令已经站在准备为他准备的军车前了，但是在那一霎那他看到阿溪就站在后视镜里面，很冷的天气里，她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旗袍，站在雪地里，脸色很白，大概是被冻坏了吧，嘴唇已经开始僵硬了，站在原地还在傻笑，像个孩子一样，美极了。
　　吴司令毫不犹豫的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只说了一句：“走！”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说，搂住她上了车子。

　　车里很暖，有了吴司令的大衣，更加暖了，阿溪用手指将那些被热气盖了一层的车窗摸干净，又用嘴巴自己哈上了一层气，又用手给它晕开，最后终于被吴司令将她揽在怀里，握了她的手。
　　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告诉她，不要在弄了。

　　司机问对着前车镜瞅了两眼，问了说：“司令！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去张老板家！再去日本人那里！最后去谈家！”
　　司机点点头，继续行走再雪地里。

　　这次被车子轮子碾压过的雪地里，很长的印子，很长一片留在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天又下了一层雪。
　　已经开始看不见回头的路。
　　更看不见前进的路。

　　阿溪默默的听着吴司令所去的这些地方，她都沉默不语。

　　吴司令这一次是让她跟在自己的身后走进张家府邸的大门的。
　　张老板当时那个脸色简直就是吓的愣住了，像是看到女鬼出来一样。
　　但很快就镇定的笑笑：“余小姐！别来无恙！”
　　“恩。我很好。”
　　“张老板！”吴司令端了架子坐上了上座。阿溪没有坐下，只是顺着房子看了两眼，静默的白雪淹没了张家府邸，顺着厅堂穿过后面的屏风，隐约可见的回廊和后花园。
　　一如从前一样。
　　“给我把车子备好！我必须要去找那个日本人好好谈谈！”
　　阿溪抬起头，向前面的回廊里看去，张成伟穿了一件黑色皮衣，风风火火的冲她走来，抬起头，看见她，顿时惊住了，如他的父亲一样，像见了鬼一样，很害怕的感觉，她却只是微微的抬头一笑。
　　“张少爷！”阿溪微微道了句。
　　“恩。余小姐。”张成伟回敬了一句。“对不起！余小姐，我很忙。少陪了。”
　　“恩。”阿溪回过头，张成伟已经留下了他的背影给自己。

　　“阿溪。”吴司令叫了一句。“溪儿。我们走了！”
　　这句话让刚刚走到门外的张成伟站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眼阿溪。
　　嘴唇蠕动，心稍稍一颤动，就在无语。

　　“我送您走。”张老板走过来，伸出手将吴司令和阿溪送到门外。
　　张成伟呆呆的站在门廊上，看着阿溪的身子在他父亲的手遮掩下钻进了吴司令的车子里。
　　一下子只觉得心口很疼，很疼！
　　这个女人他爱过！
　　只是因为家中生意，因为钱，因为谈家茶园，他不能爱了。
　　不但不能爱，还要让她将自己刻在眼里恨他！

　　离开日本人那里，吴司令很安静。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阿溪也不敢说话，只是很安静的坐在车里。
　　终于司机才问：“司令！我们是回去吗？”
　　“恩！”司令点点头。

　　阿溪慵懒的躺在吴司令的怀里，吴司令大手一览将她压在怀里。
　　“你真想跟我一辈子？”吴司令忽然坐起来，手指勾起阿溪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有点红，似乎哭过。
　　“恩。”
　　“真的吗？”
　　阿溪很认真的点头。
　　吴司令沉静了一会，想说什么，又没有说，蠕动了两下嘴唇。
　　终于还是对阿溪说：“既然你都说了！想真心跟我。我吴某人信了你，哪怕你是为了报仇也罢！还是为了报复谁也罢！我不管！但只要从今天起你应了我，做了我的女人！你就把以前那些幻想给我绝灭了！还有你的丈夫！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你和他的任何事情。懂吗？”
　　“恩！”
　　阿溪点头。
　　“恩！好的！你且放心，再过一月的时间，我就娶你！让你做我老吴的女人。”
　　??“是大红花轿迎门的女人吗？”阿溪从来不相信她自己会有这样的好命，“爷不是跟溪儿玩笑了吧。”
　　??“骗了你我老吴他妈的就是那地上爬的畜牲！”
　　“爷！”阿溪一双手放在吴司令的嘴上，“冲司令这些话，溪儿认了。”
　　吴司令将阿溪搂在怀里：“你放心吧，我老吴即使在草莽，却也是个男人，这话说出来，还是当个响！”

　　晚上吴司令给阿溪叫了车。
　　送她回了谈家。

　　夜色凄凉，独月高挂，只有阿溪一个人的身子走进谈家。
　　寂静空悠的谈家府邸里，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她那双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咯吱声。

　　“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一个女人半夜不归夫家！我说你还是好歹要为了你爷爷他自重一些！”
　　阿溪回过头，谈思平的声音打住了她脚下的高跟鞋。
　　阿溪别过头，转了转身子轻吟一笑：“自重？”
　　“他都死了，我对这个死人去说什么？我活着我不好好的过，我何必理会死人呢？爸！您还是别管了。阿溪承受不起您的抬爱。”
　　谈思平顿了顿气，才又说：“那你也该为自己，为阿光他像个为妻的样子，你看你现在还像是个正经人家小姐的样子吗？”
　　??“正经人家小姐？”阿溪微微一笑。“我值几个钱，爸，您告诉我，什么是正经的女人？那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女人！而我呢，不过是穷人家的小女子，进得了这高门倚户，那不知是我那辈修得福分？我怕是没那个情，也承不起！我只想过我要的生活，谁能给我，我就跟谁？而阿光他呢？算个屁！”
　　??“………”谈思平无语。
　　高跟鞋踩在脚下，直到关上了回廊里那扇门。
　　整条回廊，空荡荡的，姐姐不在，兰子不在，阿光不在。阿平不在。
　　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