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12、十一

　　阿溪恰如其分的站在楼梯第三个台阶那里，站得安稳，一手扶着栏杆，阿光一直在忙着应付婆婆、父亲、母亲很多的人，没有看到她的存在，不知道她这个妻子就站在楼梯的第三个台阶上看着他。
　　阿溪没有说话，她不想说话，她喜欢看，喜欢看阿光，阿光瘦了，她看了又看，觉得阿光确实真的瘦了，阿光的衣服很破烂，左手袖口那里有一个针脚没有缝好，露出了一个很长的线头，阿溪看见了，她想，等下阿光过来了，自己拿了阵线给他缝上一下。阿光的额头那里有一块紫红色的疤痕，看样子是很久的伤痕了，要不就不会发着青紫色了。
　　阿溪想了想，记得房子里确实有一瓶膏药，对外伤很好，阿溪很仔细的想，终于想起来是被自己给放在柜子第三隔断最后一个小匣子里了，那个匣子还是阿光给他做的楠木锦盒，不过她一直珍藏着不肯用。
　　阿光很着急，看阿光的表情却是很着急，阿溪不知道他着急什么，她也听不清楚阿光和爸爸他们再说什么，只觉得他很着急，，满屋子的跑来跑去，一会拿了一口点心吃一口，但没多会就又放下了，跑到父亲那里，跟着父亲说了很多，阿溪忽然发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她非常拼命的抓住栏杆，脚底死死踩着地板，想要很努力拼命的听阿光和父亲说什么，但是就是听不见。
　　她抓住栏杆，终于听清楚了一些，好像阿光一直再说：“爸爸！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阿溪一直在听，她就是反反复复的听阿光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不想死，他不想死，阿溪明白了，终于给明白了，听的清楚了，阿光他不想死，想让父亲救救他。
　　父亲沉默了，坐了下来。
　　指着椅子示意满屋子乱跑着急的阿光也坐下来，他说：“看来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本不想把你弄到广州那地方，看来现在也只有那地方是安全的了，一会叫你姐姐过来，把你姐夫莫西俊也叫过来，让他在上海托人给你买船票，给你弄到广州，我在广州有一个生死之交，我等下写封信给他，你带给他，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光很高兴了，父亲的话彻底定住了他的心，他不再着急满屋子乱跳。
　　婆婆也安心了，妈妈也安心了。
　　阿溪看着看着也就安心了，抓紧栏杆的手，安静了下来，不再抓的那么紧了，她开始安心的松开了手指，栏杆的木屑已经很深的扎进她的手里，她只看了眼扎进指缝里的木屑，有一点疼，但只是有一点，并不是很疼，阿溪终究忍住了。
　　转了个身子，准备上楼。
　　“赶快给大少爷收拾行李那些！………”阿溪忽然婆婆指令丫鬟的话，她便停住了脚步，一手抓进栏杆，才可以转过身子，回头依然站在第三个台阶上，看着阿光，向大家道了一句：“我来吧，让我个给阿光收拾吧，我是他妻子！”
　　谈母这才看到阿溪，看了她两眼，才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也好，那你去收拾也好。”
　　阿光回家的时间不短，他和阿溪之间，发生的事情不多。
　　不过只是不长不短的两个月。
　　他一直站在楼梯下面看着阿溪，阿溪就那么一直站着，嘴角微微的一笑。很单薄的站着，很瘦很瘦，阿溪的头发很长，一直散落在肩上，她的衣服很单薄，左胸那里，衣服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阿光不知道为什么阿溪不拿阵线把衣服缝补好，于是问就：“你左胸那里衣服破了一个口子，怎么不缝补一下?”
　　“我忘了针线放在那里了？”
　　“在柜子第三层隔断后面的那个锦盒里，我给你放进去的。”
　　“哦。”阿溪点了点头。

　　“我给你收拾东西去。”阿溪开始转过身子，松开了一双手，准备踏步上楼，赤脚踩在坚硬的地板上，刚刚转了一个身，身子如同凋谢的花瓣一样，散落在地，很重的声音，重重的砸地板上,阿光睁着眼睛看着她从楼梯上摔倒，连着好几下滚了下来，他发疯一样的跑过来，一把她抱起来在自己怀里。
　　阿溪一袭青丝散落在地上，很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看着阿光，道了一句：“恩。我没事。”
　　谈母看阿溪没事了，给后面说了一句：“没事就好！阿光还等着你去收拾东西呢！
　　“恩。我这就去。”阿溪挣脱开来阿光，自己站在地上，耸耸肩膀，等自己站的稍微稳当些了，她又抓住了栏杆，一步一步踩在楼梯的台阶上，往上走，阿光就那么站在后面，不说话，也不说叫她，一直看着她走。

　　阿溪一面将阿光的行李叠放整起，认真的叠放整齐，又塞在一个行李箱里，整整齐齐的，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毛围巾，嘴里道了句：“不知道广州冷吗，带一条围巾吧。”说着就把围巾绕在了阿光的脖子上，左右上下的看看。“确实很好看。”阿溪说。
　　“恩。”阿光也低下头自己看看，灰黑色的毛围巾确实很好看。
　　阿溪伸手取向柜子第三层隔断后面的那个锦盒里打开，取出针线，照着阳光，穿针认线，很仔细的拉了一根白线，然后用手指在后面打了一个结，向阿光道：“你过来些。袖口那里有一个线头都开缝了，我给你缝整齐。”
　　阿光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阿溪弯下身子，一针一线的缝，很轻，她的手法很细致，像一个安静的女人在给丈夫做活，阿光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抬起头，扬起脖子，眼睛就不再湿润了，她一直埋着头，很认真的将每一个针脚都缝的细致密实。
　　“好了。”阿溪微笑着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一根针，穿过袖口用针打了一个结，弯下身子，用牙齿轻轻一咬，将线头咬掉，抬起头看着阿光，又看看那个经过修整的袖口，微笑着说：“这样就好看多了。”
　　“恩。”阿光点了点头说。

　　抬头看看窗子外面，夜就要来了，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窗子里面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日光了，她将行李箱子交到阿光手上，阿光接过行李箱，看着阿溪的眼睛，他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底下婆婆和母亲她们已经在催他了，阿溪推了他的胳膊一下，道：“快走吧，别给他们等急了。”
　　“来了！”阿光冲着门外楼下的母亲他们喊了一大嗓子。
　　眼睛还是看着阿溪，也不说话，就是拎着一个行李箱子，围着一个阿溪给他织的围脖，不说话，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阿溪，一直看着，眼神都没有转弯，看着阿溪，眼睛一点点的湿润了，最后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阿溪看着他，她不哭，所以她让自己抬起头，尽量让眼泪回咽在肚子里，楼下的婆婆和母亲她们一直在催，催阿光快点下去，阿光看着扬起头看都不看他的阿溪，将自己的脸转过背对着他的窗外。
　　阿光拎着手里的行李，转身，开门，准备离开。
　　忽然，扔下手里的行李，回过头，冲过去抱住阿溪，阿溪依然没有回过头，当他把自己的心口贴在她的胸前的时候，她可以听到她压在胸口颤动的哭声，很深很深。
　　最后。他走了，拎着行李，打开门，迈步离开。

　　阿溪发疯似的冲到窗子下面，一把推开窗子，对着窗子下准备登船的阿光大叫一声：“谈阿光！记住！走了就别再回来了！记住！记住！你得给我记住！谈阿光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阿光没有抬头，头都没有抬起来，没有看她一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