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绢》浣千颜

7、第七章 終离

　　叶枫盯了手中的剑半晌，“嗖”一声把剑贯入墙壁，抬脚慢慢走向常小绢的剑尖。一步，两步……
　　就在叶枫的身体即将触到常小绢的剑尖时，她终究还是松手，任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积压了十六年的担忧和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任由叶枫给她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拥她入怀供她发泄。
　　“为何不吃药？你这不是在折磨自己，你是在折磨我！”常小绢哭诉，她得知叶枫每次吃药前总是找理由支开她，只是为了把药倒掉时，她气愤级了。不是气他辜负自己熬药的心，而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叶枫拥紧了怀中人，声音哑涩：“若我伤愈，你是否要离我而去？我宁可一辈子重伤不治！”
　　“十六年了！都十六年了，你才肯回头吗？我早已容华不再，视力模糊！心已成冰，爱已成灰！太晚了，一切都太迟了！”她已泣不成声。
　　叶枫哽了半天，只能说一句话：“绢，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愿能常常见到你！”
　　常小绢的沉默已经告诉了叶枫答案，她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的就不会改变，即使会心痛难忍！
　　她直哭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止住，眼睛已经红肿，她抽噎着推开叶枫，转到他身后，果然见到他苍青色的衣衫上一片殷红。“你的伤口、裂开了，必须、再包扎一下！”
　　叶枫这次倒是没有再找茬故意支开她，在小绢给他包扎好伤口后，拒绝了她熱药的要求，端起药碗，当着她的面一气喝了个干净。是他辜负在先，若她不愿看见，他只好遂了她的愿！
　　最主要的是，他怕……若他再不吃药，傻傻的十三真的会再给她自己划几道伤口，那是在割他的心！
　　就这样，在常小绢的悉心照顾和叶枫的积极配合下，他的伤不到一个月就痊愈了。此时已快到十一月，树叶凋零，天气转凉，冬季要来了！
　　这天早晨，常小绢照常做饭熬药，别无异样。可喝完药后，叶枫顿觉脑袋昏沉、四肢无力，意识到某种可能而心中发紧的他急吼出声：“绢，不要……你若做傻事，我定会追随你而去！”
　　然而药力上头，他只听到了一句让他撕心裂肺的话，便昏了过去。“此生尽付卿，来世不复相见”！这是断了我所有的念想吗？十三，你居然恨我如此之深？
　　叶枫再醒来已是次日半晌午，阳光刺眼的白，他的脑袋昏昏，心中空白一片。呆愣了数息之后，他猛然从地上起身，飞也似的冲向水云庄的后山坡。那里满山云霞般的红早已不在，空余树木灰白寥落，野草焦黄干枯。
　　远远就见一个素白麻衣的少女，跪在一颗略大枫树旁的小土丘边。叶枫但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土丘旁边，他开始疯也似的用手扒土……
　　忆莲正在为母亲诵读往生咒，乍见叶枫满目萧杀，如刚从地狱回魂的鬼魅般疯狂挖坟，呆愣片刻，终是不忍心，没有阻止。
　　她忽然记起了一个多月前与展元博的对话：
　　“我娘……她会原谅枫伯的吧？我能感觉的出来，他们深爱彼此，可枫伯为什么不来看娘呢？十六年呐……”
　　“叶枫升任无忧郡风雷使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以前的他只是个副使，尚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绢姨！”虽然叶枫的做法过激，展元博不甚赞同，他对叶枫本人却没什么偏见。
　　忆莲心思单纯，不认同展元博，“借口，都是借口！我娘只是个普通女子，无需要他有多大势力保护！”
　　“唉！你想的太简单了！”展元博忍不住叹气，“副使虽有权统领一堂之众，却终究是个跑腿的。有幸办好了差事，功劳都是上级的；倒霉办砸了差事，那就是个顶包的！况且，绢姨是我天香阁的人，若被无忧郡的人知道，只这一点，叶枫就能被人捏的死死的！”
　　这下忆莲有点懂了，若无忧郡的人真的发现风雷副使爱上天香阁织女，不仅叶枫升任无望，可能被处死，她娘也会被无忧郡追杀。但是，“他大可舍弃无忧郡，和娘一起在天香阁生活！”
　　“他真若这么做了，便是买主求荣，这辈子在江湖上别想再有立足之地！”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丟不得。
　　“就算如此，两年前他升任圣使后，为何还不来看我娘？还得让我去请！”忆莲有点生气。
　　展元博再次叹气，“因为他怕！怕绢姨已经把他忘却，怕她不再爱他、不想见他……总之，他怕这十几年来一直支撑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念想破灭，他便失去活下去的理由。他甚至会刻意忽略一切和绢姨有关的消息，因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当时忆莲并不是很懂展元博的话，她觉得男人不会这么脆弱，不该如此婆婆妈妈。可当此时她看到叶枫如此的失魂落魄，她有些懂了，难道这就是爱的越深越脆弱吗？
　　挖开层层的泥土，面对无棺无裹置身泥土中、已无生息的常小绢时，叶枫一切的念想终于全断了！他仰天嘶吼，闻之令人心肺俱裂、肝肠寸断，引的整片树林都跟着颤抖，惊的林中唯二的灰鸦扑簌着翅膀飞离这令人悲戚的地方！
　　常忆莲也惊呆了：狂风大作，叶枫就那么跪坐着，抱着母亲的尸体，眼泪如珠。她从没见过男人流泪，而且这种无声的悲恸更令人心疼。常忆莲轻轻吸了口气，擦干眼角的泪，默默离开了这片被悲伤淹没的枫林。
　　傍晚时，下起了雨，肆吼的冷风卷着细密且冰凉刺骨的雨滴扬扬洒洒飘落，不带一丝温度，比雪还要冷上三分。
　　人们在抱怨天气诡异的同时，都早早回家，关门歇息。唯独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儿，裹着蓑衣，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往山上走去，飞快的脚步显出她的焦急。她正是忆莲，她料想叶枫肯定还在枫林。
　　果然，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两道身影紧紧依偎，任凭风雨冲刷，依旧不离不弃。
　　这本来应该是很美的画面，可是却因为彼此太在乎，不经对方允许，就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了对方，这种没有商量的擅自决断，传递给了对方错误的讯息，从而让这满满的爱化成怨恨。爱恨纠结十六年，这份充满痛的爱终于因为母亲的骄傲而令重逢化成悲剧，天人永隔。
　　当常忆莲接到消息，说她娘服毒自尽时，在悲痛之余，她很是想不通娘为何会用这种方式终结。难道这十六年独守，娘不是在等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吗？明明在乎他胜过自己，为什么再重逢时要选择离去，而不是珍惜？
　　“你难道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饿死、冻死吗？若真如此，我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叶枫好似石化了一样，姿势都不曾换一下，睁着空洞的双哞，沉闷而无生意，压根儿没听到忆莲的话。
　　忆莲是个火爆脾气，见个大老爷们要死不活，不像个人样，她忍不住吼道：“我娘已经死了，你要想随她去就痛快点，我这里就有毒药丸。生不同衾死同穴，我为你们办后事。你这么不死不活算什么！”
　　这下叶枫终于有了反应，蠕动了两下僵硬的嘴唇，只说了三个字“她没死！”
　　忆莲只当他神志未清，为了激发他活下去的意志，就又软了语气：“我有很多个爹，你要不介意，也可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个。我不会嫌弃你的，多一个不多！”
　　叶枫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这是他曾经很痛惜的问题，“旁的未成家儿女只有一个爹，你怎么会……”
　　“我是陈长老选的孤女，本来是要被送去素纱庄，为下一任阁主培植影卫的幼苗。我娘想养个女儿，所以向墨啊爹就把我抱给了她。”
　　“由于我娘曾为前任阁主挡过剑，阁主对我也很是亲厚。有一次，还是孩子的我们在一处耍，风清婉说我有娘没爹。我不服气，就跑到她母亲那里告状，还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爹，阁主失笑之后就准了，天香阁和我母亲年岁相当的男子都是我爹！”
　　听了忆莲的叙述，叶枫的心一松又一紧：十三永远是纯净的，可他却把这么纯净的心伤的如此透彻！来生不复相见……
　　叶枫一言不发，忽然抱着常小绢站了起来，拖着早已跪麻的腿，趔趄着往山下走去。
　　“你干嘛去？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忆莲望着雨中更显萧瑟的身影，又气又叹。
　　“那个枫叶釵，是号令我风雷堂死士的信物，他们只听命于我，或者此釵的主人。其忠心毋庸置疑，希望对你有用！”雨中传来叶枫沉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