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小园

13、白鹭拳一足，月明秋水寒

　　他在一块空地上停下，将马车拴在一棵粗壮的树上，马车里还是毫无动静，少女的存在感低弱到难以察觉，若非那细浅的呼吸还在提醒着这个人的存在。
　　他走上前掀开车布，但在掀起的那一刻，车里的少女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猛然弹跳起来缩在角落，瞪着红肿的眼。
　　怎么回事？他眼里讶异的情绪一闪而过，问道：“你怎么了？”
　　少女摇摇头。
　　他也就不多问，淡淡道：“到了。”
　　到了？少女半晌不出声，愣愣看着他，夕阳从那掀开的角落中幽幽挥进，青年俊美的五官如巧夺天工的雕塑般令人着迷。
　　他微皱眉梢，有些不耐烦了。这时才听到那微弱的，如蚊蚋般的，若非他耳力极佳绝听不见的声音“知道了。”
　　她走下马车，发现是一处港湾，视线转向停靠在港湾的一艘船，她眼里透出疑惑，像是看出了少女的疑惑，青年平淡道：“从这到南翮镇只需五天。”
　　她蓦然想起第一次到边春将近十天的水路，原来有这样一处捷径，只要翻过刚才那座强人占领的山便好，她轻声道：“多谢足下送我到此。就此告别。”
　　青年看着小寓道：“我答应将你平安护送到家。现在还不是告别的时候。”
　　“余下路程我自己一人就可以了，来时并没遇到什么危险，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不敢烦扰。”
　　“我奉命行事，不敢半途而废。”小寓一惊，青年冷冰冰地说完后，就掉头走向那艘独自缆着的船。
　　那黑衣劲瘦的背影在夕阳下愈加挺拔傲然。小寓心想，你心里不情愿何必送我。谁稀罕你的奉命行事。
　　碧蓝色的海，青莹莹的天，如今是早春，风凉得透骨。她站在船头，任风拂过几天来憔悴的脸颊，明天就可以到家了。她闭上眼，仿佛可以闻到空气中杜鹃花的香味，心情不觉好了几分。
　　好久没见吴霜了，不知她怎样了，和阿弄关系好了没，肯定还是像以往一样爱使小性子。她浮起一丝笑，就向船舱走去。
　　夜晚，她的房门被风吹开，雨潇潇飒飒地飘落，她只得从床上起来去关门。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在黑夜中倏忽而过，是他。
　　不知怎的，她披了衣衫，走出房门，那人影早已不知去向。但冥冥之中她却向船尾后舱走去。
　　在板缝间，灯台上青光闪烁，她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呆呆盯着那浸满血的匕首在船主人灰白的脸上揩拭。
　　那一截匕首寒光莹莹，衬着那死去的灰白的脸，倒映出门边她惊恐莫名的表情。那张脸上的暗淡无光的厚嘴唇早上还对自己说话，可现在微微张着，那来不及呼喊的尖叫猛然掐断在空气中，那凄厉的，难以言喻的叫声曾在这张嘴里酝酿，想要大叫着，震破夜晚的天空，随着连绵起伏的海浪飞速窜入她的耳膜，像每一个同样嘴型中发出的恐惧尖叫，然后每天每夜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她脆弱的不堪一击地神经，雨越下越大，浪潮砰砰拍击船身……
　　隔天，船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靠拢，那是间小寺庙，已有一个和尚等在那里，青年将行礼提上岸，转身要接着她上去。
　　她没有看那只手，只是努力地用自己弱小的力气攀爬上去。
　　青年微皱眉梢，斜睨了她一眼，便不理会她自顾自走开。他向来不勉强人。
　　那不远处的和尚看到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矛盾，上前询问：“尚璋，你怎……”尚璋却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她终于爬了上去，气喘吁吁，问走来的和尚道：“请问此处离南翮镇有多远？”
　　和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翻过两座山就到了。不远不远。”
　　她点点头，就反方向走去。
　　“小姑娘，你去哪？”
　　“我，回家。”她顿住，也不回头，说完后就继续走去。她下定决心远离这一切了，和她没有关系，从来都没有关系，不是吗？真不知道一开始就在纠结什么，她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安稳的如流水般清淡的日子。
　　她对自己说，再听到那种声音，一定会疯的，昨晚在沉默了将近几秒后，船里被一道诡异高亢的尖叫声贯穿，那尖叫是谁的？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在那尖叫过后，自己理所当然地昏了过去。
　　那尖叫声至今在缭绕在她的耳畔，是女人的尖叫，她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女主人掐断在喉咙里的尖叫声，那来不及喊出的叫声。她想，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她竟然能听见早已死去的人还没能发出的叫声，那叫声在空中长时间地逗留，没有被截断……
　　她感到心慌得厉害，怎么也不踏实，头也发晕，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或是躺下让自己缓一下，于是她伛偻着身子靠在路边的树下，一靠上去仿佛就有了凭恃的地方，她闭上眼，将手按在胸口，想要镇定下那莫名的心慌。
　　阳光照射下来，但她一点儿也不暖。
　　“小姑娘，你还好吗？”
　　她眯开眼，见是之前的和尚，虚弱笑道：“不冷。”
　　和尚的神情多了些古怪，“小姑娘，我看你还是到寺庙里休息休息。”
　　“不用。”她反应过来，“我很好。”说着就闭上眼，不再开口。
　　那和尚看了她一阵，又转身走去。
　　“尚璋，”和尚走到寺庙前，对着黑衣男子道，“那姑娘看上去身子不好。你将她叫来在寺庙里好好歇一阵。”
　　尚璋望了眼远处的少女，半晌不说话。
　　“你和人家一小姑娘较什么劲。”和尚急了，怒道，“人是你负责带的，现在你就撒手不管了。”
　　“如果她不愿意。我怎能强人所难。”
　　和尚不由烦躁，“人家生病了，病人犯糊涂你还问什么愿不愿意。”
　　尚璋抿紧嘴。
　　“你快去呀！”
　　他只好向那身影走去。
　　他对着少女淡淡道：“姑娘，你先到寺庙休息吧。”
　　小寓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睁开眼。
　　尚璋看着垂着脑袋无言不语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