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19、019

　　澹离回来得很快。两人坐在路边歇息，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见得一条青黑色巨龙携满身云气从云端落下，转瞬就变成了清冷如冰的俊朗男子。
　　“东南方向五里之外有洞窟，被木萝封锁。应该是我们找的出口。”澹离道，目光淡淡扫过青尧，“说起来，若不是青尧兄只身深入此处，这洞窟也无法被发现。”
　　那目光里满满都是无需深藏的揶揄之色，青尧一口气哽在喉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迷路而已，无须挂齿”这等虚伪台词。
　　三人无言地在山路上行进着，有了澹离的指引，果然一路顺畅了许多，几乎没绕什么远路就到了澹离所说的地方。
　　一片绝壁直直矗立在山路尽头，高无顶广无边，如同世界边境一般将山峦枯水全部截断，山壁上爬了柔弱嫩绿的一株藤蔓，在一片灰色颓景中格外显眼，细网般密密在山石上织了一层。
　　“若不是之前青尧以一己之力诛杀了凶神饕餮，这乱花迷眼的幻境里，你也无法发现这木萝的蹊跷。”天玦附身仔细查看了那藤蔓，随口道。
　　青尧飞快地看了澹离一眼，只是对方却仿佛并不在意天玦的话，只是站在她身后，与她一起仔细检查着那木萝。片刻后直起身来，深深地皱了眉。
　　“先天木灵。”澹离道，“虽是最普通的木萝，这一株却是汲取先天木灵元气生长的，普通金石雷电都无法奈何它分毫。”
　　“雷火可克木灵。”天玦道，“要是炎曜与我们一起来这里，毕方的先天之火倒是能把这木萝烧干净。只是此时再回头……”
　　“喂，事先说好，本大爷可不愿回去找那只死鸟来帮忙。”青尧双闭环胸，不爽地说道。
　　澹离用一种看无理取闹幼儿的目光注视着他，冷冷道：“不然怎样？此刻可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就算你是先天水灵之体，能拿这木灵怎么办？”
　　“蠢的是你才对。”青尧毫不客气地鄙夷道，“不愧是和饕餮一样凶名赫赫的蟠龙，果然是一般无脑。木性至钢至柔，你只知道用蛮力摧毁，难道不会想办法疏导它打开通路？”
　　说话间，青尧已经走到了石壁前。他右手食指竖了起来，一点幽幽的蓝光就在那玉白的指尖亮了起来。那蓝光宛若淬火青刃一般纯净到了极致，仿佛有实质的凝胶般在青尧的指尖。随着光点慢慢变大，一股清纯无比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澹离鼻翼翕动了一下，同是水族妖兽，他自然能察觉到那蓝光是最纯净的先天水灵元力的凝结体。只见青尧一改平日张扬跋扈的模样，小心翼翼护着指尖那点元力，屏气凝神地送入了木萝扎根的土壤中。
　　五行之力由先天混沌所化，相生相克密不可分。这根木萝乃先天木灵所化，遇到难得的先天水灵元力，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长鲸吸水般吞了个干干净净。绿色登时就鲜亮了几分，满意无比地舒展着藤蔓打了个小嗝。
　　不过一会儿工夫，龙妖已经又凝聚起了一团先天元力，重新向木萝根处凑了过去。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直接送入土壤中，长指停在不远距离外，仿佛是调戏一般轻轻逗弄着藤蔓。
　　天玦已经看出了点门道，她迟疑着开口：“你是想……”
　　青尧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本大爷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吃了本大爷的元气，自然要让它连本带利吐出来！”
　　木萝逐水而生，它扎根在这峭壁之下，乍然吸取到青尧释放的先天水气，原本还算宁静的本性霎时便躁动起来，说话间，那木萝已然按捺不住对元力的渴望，慢慢地探出了一根深扎地下的根须，向着青尧手指的方向探了过来。
　　青尧这次却不让它轻易如意，手指戏耍地轻轻晃动着，向远处足足撤了一尺远的距离，才漫不经心把那团元力送入了木萝根须中。等那根须狼吞虎咽把元力消化，不满足地摇晃起来的时候，青尧已经适时在半尺之外晃起了手指。
　　这下子，在场两人都已经把青尧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澹离无语地看着悠闲地蹲在地上，仿佛拿肉骨头逗狗一样逗弄着木萝的青尧，无限鄙夷地说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哪怕是成功了又能有谁赞同？”
　　青尧冷笑着抬头：“对我来说，放低身段去求那只死鸟才是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要是你不赞同的话，可以在外面高贵地等着。待本大爷功成归来之时，再来探讨谁是大丈夫的问题。”
　　自从发现上古大妖血统比不上天玦旧宠之后，青尧就瞬间成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绝对拥蹵。
　　澹离一脸不以为然地扬眉，张口就要用一串呼之欲出的妖统至上论反唇相讥。然而还未及开口，天玦已经上前一步，冷脸打断了他的话：
　　“别出声，这后面……似乎有别的人在。”
　　青尧与澹离都安静下来。一时间，空气里只有眼馋地盯着青尧指尖一点元力的木萝焦躁晃动的声音，连风声也没有半点。青尧屏气凝神仔细听着，慢慢地，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就钻入了耳朵。
　　那是自木萝之后传来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山壁之中喁喁细语一般，宛若幼儿的尖细嗓音有点刺耳地钻入耳中。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只是那音调幽幽切切，忽高忽低，仿佛是碎嘴妇人在诉说心中哀怨一般，让人心中哀痛的同时，也不免升起烦躁之意。
　　“这声音……似乎是山鬼。”天玦低声道，“青尧，快些把这木萝移开。只是须万万小心，这木灵之后，怕是藏有古怪。”
　　青尧一手比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一边突然加快了元力的输送。指尖那一点蓝光遽然大盛，清澄的水香越发浓郁地弥漫开来。
　　仅有一丝残根还扎在土里的木萝似乎再也无法抵挡先天水源的诱惑，一下子把最后一根根须从土里拔了出来，舞动着怯弱的嫩绿藤蔓，宛如奔向糖稀的幼儿一般猛地向青尧扑了过来。
　　木萝脱离山壁的刹那，一道早已在背后蓄势待发良久的绿影就闪电一般从黑黝黝的岩缝之中弹射出来，带着一路惨绿阴风向着青尧直扑过去。风里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更夹杂着凄厉鬼哭声，令人远在几丈之外都感到胸口窒闷。
　　那一刻几乎连天玦和澹离都没能看清青尧的动作。龙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手指轻弹将那点蓝光飞射出去，一只手已经掐好了五雷咒，身形微移躲过那道绿光，迅疾地释放了出去。
　　妖鬼之物本就阴气十足，遇上九天玄雷这样至刚至阳的咒诀，就如同寒冰遇火一般，顷刻间被雷火烧得支离破碎。四下里鬼哭之声瞬间凄厉了数倍，惨绿阴风将青尧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映得宛如罗刹一般。龙妖脸上带着近乎残酷的狞笑，玉白手上缭绕着紫色电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入那团阴风里，牢牢抓住了什么东西。
　　“青尧兄……该死的！混账！你把东西往哪里扔？！！”
　　天玦正凝神细看着青尧的动作，冷不防听到身后一阵怒骂声。微讶地回过头去，正看到澹离一脸难忍的怒意，正手脚狼狈地把刚被自己蛮力震断的失根木萝抖落下来的样子。
　　男子腰下前摆之上赫然是一团濡湿的水痕，仍带着被木萝集中攻击后的凄惨战况。
　　“你居然把那元力向我……引得那木萝向我……”澹离一脸勃发怒意，含糊地将几个难言之词带过，眼神里满满都是几欲将青尧挫骨扬灰的杀意：“若我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定要将你这杂种的龙筋剥下，寸断在司幽山上！！！”
　　“……”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天玦只觉一阵虚脱袭上心头，她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尧，只见龙妖一脸神采飞扬之色，毫无掩饰自己下作行为的意思，他一手拎着一只仍在不断挣扎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垂眸道：“无须担心，既然是王者蟠龙，那地方定然也是勇猛无匹坚不可摧。我不过是把那臭道士平日与我切磋的伎俩用了一分在你身上，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不知是对那“切磋”二字产生了什么误解，澹离脸上一阵青白交错闪过，终是忍不住满腔怒意。他长臂一伸，凭空抓出一柄湛蓝的骨剑，咬牙道：“你这……不知羞耻的杂种，竟然敢对她不敬！今日我定要越俎代庖一次，替她杀了你这无耻狂徒！”
　　蟠龙之怒威震乾坤，那骨剑抽出之时，天地间如被罡风席卷而过，刚才还缕缕散在空中的凄凉鬼气顷刻被撕扯得片缕不剩。然而在这样的威势面前，青尧却仿佛丝毫不觉一般，靡艳脸孔上仍带着骄狂之色，倦怠地抬起眼帘，一手抓着手中怪物，另一只手已经象征性地半抬起来。
　　不过是一条蟠龙而已。莫说这家伙一身乳臭未干的稚气，便是那上古神龙亲临，他青尧又何曾惧怕过半分？
　　天玦有些恍惚地望着青尧脸上的骄狂蔑笑，突然觉得这样的龙妖陌生得几乎难以相认。
　　她自然是对青尧无比熟悉的，早在天虞山与他结契之前，她便早已将古籍之上的描写背得滚瓜烂熟。两人定下魂契之后，更是对龙妖的骄慢无礼、幼稚任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只是她却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上古大妖青尧，原来该是这般冷酷嗜杀的模样。
　　两条妖龙锋刃般逼人的妖气马上就要碰在一起，天玦情急地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大吼道：“住手！”
　　青尧颈上的契文骤然亮起，手上的动作应天玦的命令戛然而止。只是澹离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骨剑刺向前方，只听“噗”地一声响，湛蓝锋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青尧的肩膀。
　　青尧的表情仿佛是怔了一下，他微微有些迷茫地歪头看了看天玦，才慢慢低下头来，望向了穿透自己肩膀的蟠龙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