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12、012

　　青尧内心波涛汹涌跌宕起伏的时候，天玦却丝毫没感觉到身边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甚至连青尧抽回手的小动作都没注意到，只是专心看着面前少年的动作。
　　虽然嘴上嘟嘟囔囔抱怨着，炎曜的动作倒是没慢下来，他走到那扇写着“玄造极天”的大门之下，一手贴在门上，专心地按照法门开始默运妖力。
　　自毕方进入洞内开始就不断四处鼓荡的热风渐渐平息下来，然而这风并不是平息下去。之前如同巨型熔炉一般不断散发热量的炎曜并没有变成温和的暖玉，他只是将那热量全部吸收了回去。
　　少年赤红色的长发开始缓慢地飘扬起来，以双目可见的速度褪色为炽艳的金色，色若翡翠的斑斓羽毛一片片出现在少年的眼角处。利爪、白喙、赤羽，种种妖兽才具有的异状逐一出现在人类模样的少年身上，看上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怪异感。
　　随着炎曜的妖化，那种火系神兽身上特有的威压终于再也无法掩饰地爆发出来。青尧紧贴在洞壁上，那股他最讨厌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渗透了身边的每一寸角落。让他想要呐喊，想要怒吼，想要杀光撕裂面前出现的一切。他忍耐地颤抖着身体，金瞳急速紧缩着，然而白骨状的龙爪与尖刺依然不受控制地悄然刺破了衣衫。
　　青尧的眼前一片缭乱，恍惚中似是有人紧贴在他耳边，极度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冷漠地下着命令——
　　——杀了他们……生而为王，怎能让这样的杂种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青尧，你是要违背吾的意志吗？别忘了，吾等才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些杂种怎么配与我们共存于世？
　　“你……闭嘴！”青尧的指尖紧紧按着太阳穴，咬牙切齿道，“本大爷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下命令！”
　　一片纷乱之中，像是有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处在崩溃边缘的青尧不假思索地屈指成刃，凶狠至极地刺了下去。然而那只手却只是轻轻避开，两指在龙妖骨化的手腕上一点一拍，霎时间一股清凉之气自接触处涌入青尧体内，青尧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登时便从纷杂幻象中清醒过来。
　　天玦正站在他旁边，弯下腰将之前准备好的护符仔细系在他的手腕上。接触到青尧的目光，天玦抬起头来，无言地与他对视片刻，伸手晃了晃之前准备地那只乾坤袋，又平静地转过了头。
　　……她那一眼绝对是在炫耀“看我多有先见之明不听我的吃亏了吧傻瓜”这件事吧！！！
　　青尧忿忿地扭过头去，却发现在自己陷入幻觉的时候，那扇大门已经被炎曜完全打开了。尚未完全恢复人形的妖兽毕方带着一身骄傲的羽毛走过来，皱眉看向天玦：“门已经开了。不过……你真的要带这个家伙进去吗？他刚才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
　　“有劳关心，我们会按时出来的。”天玦拱了拱手道。
　　炎曜哼了一声：“我才没担心你。不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她恐怕永远都不愿和我签契约了吧？你快去快回，我这里还有一封信，帮我带给她……”
　　直到将少年唠唠叨叨的声音关在背后，青尧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耳朵，抱怨道：“我不喜欢那个家伙。”
　　“炎曜是火系神兽毕方，而你是水族蛟龙，自然不大可能太亲近。”
　　“不仅仅是这个。那家伙正事不做，唠叨起来倒是在行。身为毕方，居然还为了一个人类女人的宠爱摇尾乞怜，哪里有一点火族神兽的样子！”青尧煞是忿忿地抱怨着。
　　天玦一边寻找道路，一边随口答道：“这不能怪他，炎曜幼时曾经受过师姐恩惠。这么多年来他心中所想便是成为师姐的立契妖兽。而今日正是中秋，对于百姓来说是团圆的日子。想必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格外烦躁吧。”
　　“你倒是善解人意。”青尧撇嘴看向她，“你也是人类不是吗？这团聚之日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度过，反倒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天玦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我唯一想共度中秋的人便在这洞府之中。只要在那人身边，在哪里都无所谓。”
　　被和凝特意耳提面命过之后，青尧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人”是谁，这死板无趣的女人一直追求的大概也只有她那几乎未曾谋面的娘亲了。只是当下这洞窟之中只有她与自己二人，加上女子说话时那认真而执着的神情，青尧很轻易就把意思歪到了另外的方向。
　　这女人真是连表白都这么隐晦啊……
　　青尧半是羞怒半是得意地纠结着脸，不知不觉二人便已沿石道走到了下一道门户前方。
　　与之前进入的那扇“玄造极天”门洞不同，这里毫无半分人工雕凿痕迹。方方正正一块大石堵住去路，简直便如同绝路一般。天玦一只手拦了青尧一下，简短道：“往后退。”
　　那种半是命令的语气让青尧下意识就想与她争辩两句，然而在看到天玦从身侧拿出来的东西的时候，他顿时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怔怔望着女子手中银光烁烁的一泓剑光，喃喃道：“这是……太白金精？”
　　天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一手轻轻抖了抖长剑，登时清光四溢，洞穴中被映得恍若白昼。她把手中剑平举在前方，道：“不愧是上古妖兽，竟然能认出这先天之物。不错，此剑正是由太白金精铸造而成的。我花了三年功夫，才在那绝云崖上寻得了整块太白金精，混以纯钧寒铁才铸得此剑。为的便是劈开这扇门户。”
　　“你有病吗？！！”天玦话音未落，青尧便已经暴躁至极地跳了起来，“你知道太白金精是什么吗？！这种先天之物是在开天辟地之时那一点混沌灵气凝成的，几万年也不过增加一点点。一寸太白金精加进寒铁中，就能造出可劈开蛟龙鳞甲的神兵利器。你居然用这么大一块太白金精造一把剑！臭道士，你……该死的！你还不如留给我呢！！！”
　　天玦有些好笑地看着龙妖张牙舞爪的愤恨模样，不由自主便放缓了声调：“你急什么？青尧，我早告诉过你这座洞府与其他并不相同，不单内部错综复杂，开启条件也是苛刻之至。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
　　青尧疑惑地想了一下，然后一脸不快地看着她：“有话就说，本大爷最讨厌别人卖关子！”
　　天玦缓缓道：“这第一道门户，是‘破仙门’。需在中秋月圆之时引妖力画阵，压下仙家灵气之后才能开启。进入之后再想前行，便要靠修道者的逆天之术了。比如之前那道玄天之门……”
　　青尧反应极快，没等天玦说完便已自觉接上：“开那扇门的是神兽毕方的先天火力……即是说，需要先天灵物才行？所以你才打了这把太白金精剑，还特意将我从天虞山带到这里？”
　　天玦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向青尧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暖意。
　　虽然得到了对方的承认，但是青尧心里却觉得如鲠在喉。自己居然是被这种无聊的理由栓在这里，还和一把剑这样的死物被视作同样用途……这种想法让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太白金精剑我只用来开启门户，之后倒是没什么用了。你若是喜欢的话，拿去就是。”天玦随口道。
　　……和剑被视作同样又怎么样！天底下还能找到比这把剑更加贵重的宝物么？！
　　龙妖的脸上几乎是瞬间阴转晴，他甚至觉得这死道士的脸都顺眼了许多。也不想方设法与她争辩，只是乖乖地听话退到了一边。
　　驭灵山庄这种御兽门派，自然是不擅长御剑的。只是这太白金精铸造的宝剑是先天灵物，自剑胎里就带了三分灵性。天玦掐动道诀，一道精气打入宝剑之中，那把剑登时便如同被剑仙所驱使一般，半悬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毫不犹豫向二人面前的石壁刺了下去。
　　“嗤——”
　　只听得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声响，半截宝剑直直刺入了石壁之中，后半截还在外面微微颤抖着，却是怎么也无法前进半寸。这太白金精所造宝剑已经称得上是世间一流神兵利器，然而这石壁却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只能进入一半。天玦微微皱了眉，再度掐动法诀，石壁中的宝剑微微晃了两下，紧接着便如同被重锤击中了一般，猛然全部刺了进去。
　　那一刹若雷霆贯顶，天光大亮。
　　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面前石壁乃至头上洞顶的石块纷纷坠落下来。大块大块的黑暗覆盖了原本被火光照亮的视野。那些是光亮无法照透的广阔虚空。天玦完全没料到这扇门户开启后竟然是这样，身体因为剧烈的摇晃而趔趄了一下，一下子摔在了青尧身上。
　　“你这个笨——”青尧恼火地叫了起来，一边眼疾手快撑住了旁边的洞壁。他有些笨拙地把尚在眩晕中的天玦扶起来，一边用惊怔的目光注视着周围慢慢剥落的一切。
　　只见一颗巨大的龙首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上。长须与金鳞交相辉映，金色的兽瞳怒目圆睁，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对着他们，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中，獠牙正露出狩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