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星》墨芒

2、第 2 章

　　“这老头子，昨天才从南洋回来，家里都没安顿好呢，下午就赶来你家，也真真把家给忘了。”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妇人从侧门进来，把大衣递给小玲，然后走进来，拉过昭清的手，看着两位男士，继续笑道：“我看以后等昭清嫁过来，我们两家就买个大房子住在一起算了，还省得来往的油钱。再说，天祁在瑞士一呆就两年，已经让人想的心慌，我这儿媳妇儿又在天津上学，见个面也不容易。”说着摸着昭清的下巴，怜惜的说：“好孩子，在天津两个月，竟又瘦了一圈，趁这几天的假，可得好好补补。”昭清听了那么些打趣她和关心她的暖话，便笑着回到：“谢姨惦记着，天津的吃食很丰富，饿不着我。只不过早上学校有早操，跑半个小时，总累的人出得满头大汗，前儿换季感冒了一场，没什么的。”韩夫人听了，苦笑着说：“你老这样，换季定要感冒，这怎么能教我们在家放心呢。”不等昭清回话，韩夫人便拿过了首饰盒，说：“快看看韩叔给你带来的好东西，金贵的很，纯纯的沉香和红珊瑚做的，我们这里可不常见呢。”说着，拿来一条纯沉香木的手钏和一条猫眼嵌沉香的手钏，还有一条红珊瑚和黑珍珠的项链，都放在沙发上，拉过了昭清坐下，华清看见这稀罕物件，也凑过来。昭清看见这些首饰，很是欢喜，先戴上了红珊瑚的项链，又把猫眼沉香的手钏戴上，那条素的沉香手钏让小玲拿上房间去了。吴妈来报晚饭了，众人便一道说说笑笑去了餐厅。
　　四人在餐桌边坐好，菜也由佣人们陆续端上了 。这是昭清从天津回来的第一天，上午带着小玲，拿了几盒糕点去看望了城北的冰雕师傅周大爷，中午饭也没顾上吃，就去了表妹昭丽家玩，直到黄昏时才急匆匆赶回来，已饿扁了肚子，现在饭桌上，也顾不得其他三位大人，自己舀了一大碗鹿肉山药粥大口喝了，韩夫人急忙笑着心疼地说：“慢点儿喝。”慕继宽看见昭清这狼吞虎咽的吃相，倒不去管她，与韩君毅聊起来。
　　慕继宽吸口烟，长叹了一口气，说：“韩兄啊，你这两年没回来，你是不知道啊，国民党和共产党闹掰了，就前一阵子，连李大钊都杀了。短短几月，□□先被撤职，又复职，竟和汪精卫搞到一块儿去了。国共这一闹，湖南江西是乱成一锅粥哇。”韩君毅这时也一脸沉重，说：“我这两年虽然没回来，但也听说了国内的事儿。你说我家自搬来东北小四十年了吧，前阵子，我安庆老家的一房远亲竟也来投奔我，老夫老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却死了，我本来再过四五个月才回来，这不，我这亲戚一张电报，我才提前赶回来的，现在我是焦头烂额啊！现在南洋也已经够乱了，日本人又跑来插一杠子，我在南洋投资的银行，本是跟荷兰人办的，现在几个日本商人仗着政府撑腰，横是拿走了11%的股份。现在的南洋简直是日本人和荷兰人的天下，不过荷兰人也窝着火，你说这两家不消停，印尼人的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昭清听着，说：“日本人现在也馋着东北呢，我一同学家是沈阳的，不久前她弟弟在反日游行里被打伤了，告了半个月的假呢。”饭桌上沉默了一会儿，韩夫人说：“唉，只希望国共别再闹了，再闹，叫日本人占了便宜，”她稍微顿了一下，又轻松起来，“好了好了，闹得再凶，饭还得吃，日子也得过，咱小老百姓不谈这些了，先吃饭。”这是，大家才又都动起筷子。慕继宽端着米饭，也不吃，又说起来：“现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战火真的烧到东北来，首先遭殃的是我们呐，财势越大，越容易被人盯着。”昭清一听这话来劲了，又把碗放下说：“大不了移民呗，瑞士又是一片没有战争的净土，反正天祁哥在瑞士，也不很麻烦……“说到这儿，看见韩叔叔笑着看自己，昭清倒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大家无论怎么说，终归是玩笑话，这次自己竟提出要移民去瑞士，韩叔叔这表情，分明有话呀，这是被误会了么？昭清连忙咳了一声，给华清夹了块狍子肉，又埋头吃起来。大人们仍旧聊着，昭清也再不插话，吃完了饭，和众人打了招呼，就上楼了。
　　昭清上了楼，径直去了书房。书房是极大的，包罗万象，父亲也经常会添置一些新书。放假前，昭清听同学吴忆秀向她推荐了《呼啸山庄》，总惦记着，但没来得及买，也不知道父亲的书架上有没有。昭清找了几圈，看见角落里有一摞西方小说，已经落了灰，她也怕脏了手，便随手从旁边抽出一本《三言二拍》翻看，却也是盯着书发呆，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小姐。”吴妈端着碗姜茶来了，这吴妈原来是廊坊人。小时候家里穷，被卖进妓院做活，等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妈妈见长的标志，竟让去接客，在那里的一个老婆子见她可怜，就偷着把她放了出来，出来才几日，就饿晕在路边，正好被路过的昭清的姨奶奶捡了回去给昭清妈妈当佣人，后来便陪嫁进慕家，昭清妈妈死后，吴妈就从此一门心思的伺候昭清，昭清从小由吴妈带大，关系很是亲近，虽有大小姐脾气，但对吴妈还是恭敬的。昭清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接过姜茶，觉着烫，就放在桌子上。昭清拉了吴妈的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半笑不笑的看着吴妈。吴妈摸摸昭清的脸，笑道：“小姐真是越长越标志了，不知是谁家男子有福，能娶了我们小姐呢 。”昭清听到，知道吴妈又来啰嗦“女大当嫁，应该规矩贤淑”的事儿了，便不去看吴妈，只一个一个的去认书架上的书名。吴妈见昭清不搭理她，就笑了笑，叹口气，说：“我虽然是把老骨头，没念过多少书，但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变了，你要去上学，现在的姑娘有些学问也好，只是女人如果学得太高深，男人也不喜欢。我知道，现在是民国，不同以往的老套儿，只是那些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哪是说变就能变的，小姐有些事儿还是要老爷做主……”说到这儿，昭清不高兴了，打断了吴妈：“吴妈，男女早就平等了，女子上学，也早就很普通了，我学的高深，自然有学的更高深的男子来配我，那些见不得女人有些学问的男人难道我会去看他们哪怕一眼么？若这世道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愿让这什么腥臭的世俗旧套耽误了自己！”吴妈听了，皱着眉看了昭清好一会儿，觉得眼前的小清与自己已经越来越远，就又长叹一口气，说：“小清自己的事儿，自然要自己做主，我看来是插不上什么话了，只是做学问归做学问，别太累着自己，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又孤身一人在外面上学，可得小心啊，快把这姜茶喝了吧，趁热。”说罢，就下楼去招呼客人去了。昭清又一个人在书房，想想刚刚吴妈说的话，突然觉着自己心里空空的，仿佛被放在一片汪洋当中，没有方向似的。自己虽然是富家千金，以后的生活自然不用发愁，可是……昭清一人坐在那看着天祁的照片，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已经远渡重洋去追寻自己的信仰和梦想了，自己却还仰仗着父亲才去了南开中学念书，以后要不要上大学还得父亲说了算……昭清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与恐惧，就抱着膀子靠在书架边，呆呆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天，撒了几滴泪。在楼下，三位长辈叫了刘管家搓麻将，韩君毅的几位好友也来了，客厅里的欢笑吵得昭清心烦，就下楼跟众人打了招呼，回到卧室关紧了房门睡觉去了。
　　昭清累坏了，第二天早晨十点才起来，拉开窗帘，外面已是晴好的天儿，昨儿的雪早化了，昭清心里也明朗起来，换好衣服，拿了件墨绿的呢子褂，吩咐下人中午不回来了，便又往昭丽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