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冰红茶》禾媿

5、【伍】旅程

　　我定了一个一早的机票，天没亮就坐在了机场的大厅里，看着天边的云雾在这个城市的上空盘旋，就像是一朵回不了家的云，在遥远的他乡阴着脸怀念过去的一切。
　　想着想着，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就打在我的白色羽绒服上，印下一个水印。
　　看看手表，北京时间大约是十一点，李晔他们应该还没睡，于是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晔子，睡了么？”
　　“没啊，在等你电话，明天几点能到呢？”
　　“哎呦，真是的，早知道早点打给你了，我起床之后就模模糊糊的，刚喝了热的拿铁才醒一点。明天下午六点左右到江城，你和老田一定要去接我哟！”
　　“好，遵命我的女王！”
　　“怎么还记得？”
　　“虽然很多年不说，但是高一的时候办理那帮女生嚼舌根的外号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她们还叫我大绿叶呢！”
　　“好了好了不说了，到家了再说吧。你快点睡吧，准妈妈可不能熬夜的！”
　　“知道啦，晚安！”
　　“晚安。”
　　轻轻合上手机，看着大屏幕上的一个个航班信息，突然觉得自己那么的渺小，就算是“女王”也是人吧。
　　世界上的飞机来来回回，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面前，人总是渺小的。
　　它可以伟大到载上每一个人去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也可以可怕到在一瞬间葬送掉所有机上乘客的性命。
　　在这些机械的面前，人太过渺小，就好像我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但是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的一切都由上帝那一双无形的线在操控着，不管我们做什么，有怎样的命运都是在一本大大的书上写好的章节，我们在上帝的指引下巴这一切表演的淋漓尽致，但是终有一天我们会按照一种特定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哪个和他最近的天国，在那里享受我们痛苦人生过后的补偿。
　　思绪在一瞬间飘到好远，所以当那个老人飘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再和我说话。
　　“小姑娘，也是江城人吧？”
　　“诶？”
　　“刚刚不好意思听到了你打电话的声音，看你的样子和口音，还有你的一些小习惯，我觉得你一定也是个江城人。”
　　“是的呢，老人家的眼光真准。”
　　“没礼貌！我不过是一头白发就叫我老人家，叫我叔叔才是正确的吧！”
　　好好好，一个还有没几年就要入土的人我不和他多做计较，再说了，在这个异国他乡居然能碰到一个同胞，不仅如此，还来自同一个地方，真真是一件太过巧合的事情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有半小时左右，飞机已经开始进仓了。
　　“不好意思啊，我的飞机还有一会就要起飞了，我要登机了。”
　　“去吧，年轻人啊，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想当年，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不再理会这个自言自语的疯老头，拿起我的旅行箱和机票、护照，排在队尾，五分钟不到我就进入了这个和大鸟一样的双层飞机，等待它降落到北京，然后再坐高铁回江城。
　　或许因为这个城市太小，小到国家不足以找出个地方来建一个像样的飞机场，所以到了现在，最高端的交通工具也只有高铁和动车了。
　　可是没等我坐下多久，那个老人居然也笑眯眯的坐在了我的旁边位置。
　　我抬头看看上面的号码，再看看我的机票，36F，没错啊。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的巧合和机缘，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个刚说过几句话的路人居然坐在我的旁边。
　　不想再做进一步的谈话，因为目测这个老人的话还挺多。
　　我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了我的眼罩充气枕头，在飞机起飞前就睡了过去，天知道我最害怕飞机上升阶段耳朵难受到爆的感觉。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不耐烦地推开了那只手，还支支吾吾说出一句，“云溪，别闹！”
　　可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小姑娘，醒醒，该吃饭了。你是要面条还是米饭啊？”
　　我靠！我发誓这一秒我真的觉得身边的人太八婆了！我是他什么人啊？我吃不吃饭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啊？昨天一个晚上几乎都在收拾，刚睡下没多久又被闹铃吵醒来赶飞机，整个人的脑袋现在痛的快要爆掉了，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一边还管我吃不吃饭？他又不是我的老子！
　　但是在我爆发之前，他居然就这样擅自问空姐要了一盘米饭，打开我的小托板放在我的面前，还自言自语解释一般说了一句，“江城人吃米饭的多一些。”
　　我擦，姐姐我要睡觉！我不要吃饭！你管我呢！
　　可是也就是这一秒，我忽然想起了薛尧。
　　是的，以前我都是飞机起飞前都会睡死，但是一到吃饭的点他都会推推我的肩膀，然后端一盆米饭到我的面前，催促我吃完了再睡。
　　时过境迁，没想到他的习惯居然会让这么一个老头子来继承，真是讽刺到可笑。
　　心里的怒气居然就这样呢削弱，我摘下了眼罩，打开了盖在饭上的锡箔纸，撕掉了塑料纸袋取出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里，心里一酸，一地滚烫的泪水直挺挺地落在我的饭上，这一秒，心痛到无以加复。
　　薛尧。
　　这个快被我淡忘在岁月里的名字却在今天反复的辗转在我的心头，就像沾了盐一样，让我的伤口疼到发酸。
　　“怎么了？”
　　老大爷又一次三八地凑了上来，“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
　　“只是想起了我的前夫，您的举措和他之前的太像了。只是你们谁也想不到，我生在江城，长在江城，从小吃着米饭长大，却怎样的喜欢吃面条。因为面条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我怀念我妈妈做的长寿面，没有一丁点的配菜，字在清汤里放酱油和老抽，再撒上一些小葱的葱花，一进嘴就是满室清香。可是十年前，我气死了她，就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味道。我在外面吃了很多的面条，但是都没有妈妈的味道，我的前夫也曾经学习她的手艺，只是还是差了一些。现在我却连差了一些的味道也吃不到了 ，心里忽然就很难过。”
　　“哎，你们现在的孩子啊，怎么就都不知道珍惜。我们小的时候鲁迅先生就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爱情又何尝不是？在你拥有的时候都不知道珍惜，在流逝之后就变得格外珍贵，还不能自足。”
　　说着说着，这话就说开了，“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和我的初恋。”
　　在接下的时间里，这个老人给我讲述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出生在一个饥荒的年代，什么吃的都没有，那个时候的大人说，那是三年□□，不管老百姓怎么苦，地方的领导都不会上报给党，所以我们只有饿着的份儿。
　　“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事没得吃就会不停的哭闹，你想想，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啊，家里没有吃的，而我又是老小，从小就受尽了宠爱，哪能挨得了饿？我哭了爸妈哭哥哥姐姐，可是没有人有吃的给我，于是在春天我大哥就会在柳树上摘下嫩芽给我吃，苦苦的，但是那是最好的吃的了。
　　“又一次我想吃面条，但是家里哪有那么昂贵的东西啊？只能去城里买，我父亲为了不让我哭闹，在那天晚上就步行往城里走，却被县里的领导撞伤，没有及时医治，几个小时之后就死了。我们在家里等了两天，我母亲不放心，也徒步去找，最终在杂草堆里发现了我父亲早就僵硬的尸体，在拖回家的过程中，最终打击过大而死。
　　“大哥当起了家，但是我们没有钱，没有吃的，于是我们都去城里帮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碰上了小梅。
　　“小梅是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和我一起在铁匠家里帮忙烧火，比我小一岁，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和一头漂亮的大辫子，我九岁的时候就看着她会心跳加速，想约她出去玩，但是我一直等了三年，等到我12岁，饥荒过去，我才敢拿出我的工资去买两张电影票，约她去看电影。
　　“内个时候谈恋爱是不被允许的，我和小梅约定好了，等世道好一点我们就去国外生活，因为电影里的国家富裕而美好，没有人吃不上饭，没有人为了生计而烦恼，大家都过的很开心，再多的困难都能解决。所以，我当时和她坐在第二江滩上，第一次握起她的手，和她说：等我们有钱了，我就带你去国外，我们也要每天都很开心，然后我们的孩子也会一辈子都开心！
　　“十几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我看着她的身体在成长，辫子慢慢减掉，剪成当时女孩子都喜欢的短发发型。可是我们想都想不到，有一次在电影院，我们居然遇到了她哥哥。
　　“她哥哥在饥荒过后因为长期没有工作，而跟着村里的地痞流氓开始做坏事，很多人都很怕他们，而当他哥哥看见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二话不说带走了小梅，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一个月之后，我大哥和我说，隔壁家的小妹被大哥打死，因为太早谈恋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好好笑过，没了小梅，我也空虚害怕过，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终于在我30岁时，我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出国，于是我义无反顾地移民英国，在这里结婚生子，过了一生。
　　“我逃离了那个封建的社会，却无法逃离我对小梅的爱，更无法回避我心里对江城的渴望，毕竟那里记录了我和小梅最美好的青葱岁月。只是我再也不能看见她在第二江滩上对我羞涩地笑着，就像是一颗刚刚成熟的苹果，让我垂涎欲滴。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江城，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离开养育了我们十几年的江城。可是不管我们去了哪里，离开多久，她还是会像一个母亲一样，默默地在哪里等待。在我们摔倒时慈祥的扶起，在我们难过时细心地抚慰，在我们失意时静静包入怀中。但是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回去，回到她的怀抱，因为我们爱着这片土地，爱的深切。

　　在高铁上，我一路都在思考这个老人对我说的话，我知道，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坎坷崎岖，但是我不知道，除了我，原来还有这样一些人，身不在江城，却心系着她，在每一个孤独的瞬间想起她的温柔，得到最大的宽容。
　　是的，江城，我爱你爱的深切，所以，我回来了，带着我的爱和无限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