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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墨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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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绯霞酒店的调酒房里,缔奇派尔看到了海。
汹涌翻滚的墨色海浪,是她的发;浪尖仓皇莹白的月,是她的额;至于海妖们深不可测的幽暗洞穴——那便是她的眸,隐约有蛊惑人魂灵的歌声传来。
醒来第一眼,他看到了他的海,于是,他命中注定的迷失了航向。
海给他一碗墨色的药茶,他一口饮尽。
甜美的梦魇开始召唤他,在沉沉睡去之前,他问海的名字。
“米亚。”海回答道。
好美的名字。他满足地叹息着,合上了眼睛……
来这里的路比想象的更艰苦,尤其对一个伪装成雇佣兵的诗歌精灵而言。缔奇派尔万万没想到同伴们口中的仙境就是这个终年飞雪昏黑寒冷的山谷。战事一结束,雇佣兵们就连夜带着捡回来的性命兴冲冲地跑进这片冰天雪地中。这一切全是冲着绯霞酒店。用队友们的话说“只要敲开绯霞酒店的门,这世上最烈的酒和女人就在里面等着你。”
莫名其妙地被拉到这里,有没有其他人那样的火热动力,缔奇派尔蹒跚地跟在队伍后面,若不是瑟尔不时回头看他是不是掉队了,缔奇派尔早就在某一处悄然睡去了。他实在太累了,风的咆哮声在他耳里竟然成了催眠曲。最后,队友们只有左右架着他行进了。
快到酒店的时候,雇佣兵的玩笑话也多了起来。
“哎呀,好久没来了,切,东讨西伐,为了那些劳什子的贵族老爷,象狗一样咬来咬去。这会子,我要为我自己,好好咬一口贝缔妮。”
“少来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去,你的贝缔妮大概已经被别人咬的连骨头都不剩了。不过你至少可以找米亚,我敢保证她肯定还完整无缺,只要瑟尔他说句话就行,对不对呀?”
笑声噶然而止,雇佣兵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处。瑟尔一贯沉默着,大步走在队伍前面,只是不知怎地,那挺拔背影徒然生出冽冽寒意。惟一没有受到这股寒意影响的恐怕只有一人——缔奇派尔。等到了酒店,伙伴们才发现他已经早早地昏了过去。
那天,绯霞酒店的生意异常火红。帐台后面,芙珥飞快地拨动她的算盘。这时,一片阴影笼在了她的算盘上,这让这个迷信的半精灵很不高兴。她嘟囔道:“瑟尔,我现在很忙,你可以等我空下来再请我喝酒。” “我只是想问问那孩子的情况?” “哪一个?”她埋头和那些帐目数字较量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算盘:“哦,是你们今天早上送来的那个吗?他瘦得象只猴子。你们怎么能指望这么瘦弱的家伙去杀人打架呢?我敢打赌……” “芙珥。”他打断她。
“行了,别假装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快去吧,别再烦我了。”事实上,她的话还没说到一半,钱袋上的阴影就散去了。
可能是喝了杯奇怪的药茶的关系,缔奇派尔做了个离奇的梦。在梦里,他看到一张男人的面孔。面孔正对着火炉,火光在他线条硬朗的脸上跳跃,看上去很温柔。突然,缔奇派尔意识到他看到的这个男人正是瑟尔。他惊讶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当然,这是梦,不可能真的是他。他熟悉的那个瑟尔在生死之间,仍然面不改色。
这时,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朝这里走来。瑟尔噌地站起来,却没有转身开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冲天酒气、震耳笑声如潮水般涌进,米亚随之跟进。
她合上门,在瑟尔身后停下脚步。地上的两个影子纠缠交汇在一起,而人却仍是各自站立,象是被魔法困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
只剩下火光在跳动。
啊,好别扭的梦,缔奇派尔心想。
“他会很快好起来的。”米亚木木地说。
他会一声不吭地走开的,缔奇派尔想。瑟尔就是那种人。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瑟尔缓缓转过身,如同检阅士兵般,将米亚打量一番。
“你还是老样子。”说完,瑟尔,以人们熟悉的那个样子走出了缔奇派尔的梦里。
“你醒了?”米亚回头问道。
“恩,是的。刚才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是说……”
“把这碗药茶喝下去,然后你就可以走了。”缔奇派尔相当不情愿地接过那碗药茶,喝了一口。
“这药茶没有味道!”他叫起来。
“不是所有的茶都会有味道的。”
“这茶和它的主人一样喜欢安静。”米亚没有理会这句话,她拿回空碗,便开始她一天的工作。她打开药柜的抽屉,取出香料,过好秤,放进石臼里准备捣碎。
“你在做什么?”他的目光追随着米亚在屋子里穿梭不停。
“调酒。” “调酒?可是……” “喝完了吗?”米亚破例停下手中的事情问道。
“喝完了,可是你认为我的身体已经强壮到可以扔给一群酒鬼去折磨的程度了吗?”说话的工夫,他已经被推到了门口。
门迅速关上,险些撞到缔奇派尔的鼻子。
缔奇派尔悻悻然回过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死静的大堂中。
刚才还在把酒畅饮的人们统统盯着他看,连眼睛都不眨。
“你们……”他喃喃道。
霎时间,大堂里爆发出如同雪崩般猛烈的笑声。人们笑得前仰后翻甚至掀翻了桌子。
只有一个人没笑。他单独坐在离缔奇派尔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慢慢咽下食物。
“嗨,缔奇派尔,你刚从绯霞酒店最冷的房间出来。快过来,让我们给你暖暖手!”同队的弓箭手被自己的笑声打断了好几次,总算说完了那句话,又趴在队友身上笑了起来。
“很冷吗?我不觉得。那房间里是有火炉的。”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狂笑。
有人已经发出呻吟声了。更多的人擦着眼泪,倒在了地上。
“好了,臭小子,别在这里出洋相了,平白无故地浪费了我那么多的好酒好菜。”冷不防,一个妖娆女子站到了他身旁,冲他吼道。还没等缔奇派尔搞清楚状况,她就一把把缔奇派尔按在了凳子上。同时,她也让大堂里的客人安静了不少。
“我一定会好好把你我之间的帐算个清楚的!”她弯下腰,把缔奇派尔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 “你是新来的?恩,长得还不错,叫什么名字?” “缔奇派尔。” “好的,你叫我芙珥就行了。”说着,女人变魔术般变出一个算盘,并开始熟练的拨动那些算珠子,口里念念有词。
“可是,芙珥,我真的很抱歉。我是个新兵,没什么积蓄,恐怕……”悦耳的算珠碰撞声顿时消失。
“什么?”女人抬起头,露出令人心寒的微笑。
酒店大堂再度成为鸦雀无声之地。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事实上,缔奇派尔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以现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即便挨了芙珥两下老拳,但是能够成为米亚的副手,帮她调制各种味道的酒,这点皮肉之痛还是值得的。
一开始,米亚对这个新来的副手,就象对待其他那些强加于她身上的事物一样,彻底无视它们的存在。海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酒气冲天的酒店里执守着草药的芬芳和人群中的孤独。对于眼前的这个闯入者,海无动于衷。但她从不吩咐他做任何事情,更不要提说话。
几经思量,缔奇派尔终于得出结论:前几天所遭受的礼遇完全是因为一个女人好胜心在作祟所致。她不想让别人以为她不能胜任工作,所以才对他这个聪明好学又勤奋的副手视若无睹。于是,缔奇派尔试着以配制药酒之外的事情来打动米亚,当然这也是他最擅长的一件事情——讲故事。
“喜欢吗?”讲完故事,缔奇派尔问她。
她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知道你在调酒房的时候可以做点什么了。 “
缔奇派尔笑了,虽然有个不美满的开始,但可喜的是,她们找到了能让彼此都相处愉快的方式。
“我想告诉,你是最棒的调酒师傅。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出去和他们说,我在这里什么也没做,所有的药酒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她笑着摇头。“为什么?”
“可是,我以为你希望让别人知道你能胜任工作,所以一开始,你才会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
“可是,你对我很冷漠,不理不睬。”
“我对谁都是这样的。”她垂下眼睛,费力地解释着:“我,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米亚盯着我的眼睛,久久不语。“我是黑魔法的人祭。” 这是她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从调酒室出来,缔奇派尔就直奔芙珥的房间。芙珥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很少有人会去那里。可是,当缔奇派尔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门是虚掩的。从里面传来芙珥一贯激昂的声音。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缔奇派尔还是小心把门推开一点点,以便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形。他看到芙珥被背着门口坐在桌旁,而她对面的那个人竟然是——瑟尔。缔奇派尔想起那个奇怪的梦,实在不明白一向不和人多话的瑟尔一到绯霞酒店,似乎就和所有人的关系变得热络许多。
“你很清楚,是不是?”芙珥又问。
瑟尔仍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要我怎么办?天呀,你们俩都象是这外面的石头,又冷又硬,谁也给不了谁温暖。她现在需要有人对她好。你那种好是不行的。你实在是别扭的很,那火只在你心里烧是没有用的,那只能伤了自己。你应该象那小子一样,虽然傻了一点,可那小子是团火,由里及外。我希望他能多照顾她一段时间,或许能够帮到她。”
“帮到她?”瑟尔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芙珥。
“对。”
瑟尔霍然站起,险些撞翻桌子。他不顾芙珥的劝阻,夺门而出,甚至没有发觉缔奇派尔的存在。
缔奇派尔正在考虑该不该进去,芙珥的召唤声已经传进他的耳朵里。“进来吧,站在外面太冷了。”
“你好,芙珥,很抱歉,不过我想说我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之间的对话的。”
芙珥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演讲。“如果要在人类社会生存,你还是改改你的精灵习性吧。怎么?他刚才没有发现你吗?”
缔奇派尔摇头。有人已经知道他的精灵身份,可是他甚至都忘了感到惊讶和害怕了。因为他急于知道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参与了其中,所以他认为自己有权知道。
芙珥叹了口气,这个妖娆美丽的酒店老板突然憔悴了很多。她用眼角瞅了一眼缔奇派尔,说道“你来是要问我一些问题。你敢这样闯进来,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有权利知道?也许吧,告诉你全部的事情,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对你公平一点。可是,我希望你知道那些已经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们都无能为力。”缔奇派尔试图要说点什么,被芙珥用手势阻止。“好了,我知道你要问我有关米亚的事情。关于米亚的事情我想瑟尔可能比我更有权利来谈这个,尽管他不喜欢说话。米亚是5年前被瑟尔带到这里的。来的时候,他们俩浑身是血。但可怕的不是他们身上的血,而是那孩子的眼神。那不是人、动物、或者任何活物的眼神,没有感情没有生气,就连影子都没有。你朝她黑眼睛望去,看到的只是彻底的虚无和空洞,如果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即使是我这个有着精灵血统的人,也会迷失在暗黑世界中的。一想起米亚那时侯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瑟尔告诉我,他是从一个被黑暗魔法控制的村庄里把她救出来的,当时她正被当作献给黑暗魔法的祭品丢进深井里。瑟尔孤军作战,尽其全力将她救了下来。我当时很不赞同他的做法,倒不是我认为他不该杀了那么多村民,而是认为他不该那么不明智把这样一个怪物送到我这里。那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最后,我输了。我答应将她留在这里,但我要求瑟尔给予我在不得已的情况可以杀死她的权利。幸运的是,这孩子渐渐恢复了人类的本性。瑟尔每年都会来看她,呵呵,以前他到这里是为了我的酒,可是现在……但事情似乎永远不可能是完满的。那孩子虽然恢复了人性。但只是绝大部分,她有一部分是缺失的。她的心的一部分被永远留在黑暗里,所以……”
“你是说她没有爱?不!她可以爱的!”缔奇派尔大声争辩道。
芙珥静静注视着他。她这样从容不迫让缔奇派尔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不由静下来。等他安静了,芙珥方才开口道:“是吗?你真的认为是这样。我一直都在注意她,可那孩子给我的感觉就象活在另一个世界。她很少和周围人发生联系。她和人说话对人微笑,然而那些话语、那些微笑仅仅是无意义的符号,是可有可无的,不能够成为任何联系的实质。这个——让我为难。”
缔奇派尔闭起眼,将所有的事情归拢在一块,他开始明白了。他睁开眼,在瑟尔刚才坐的那个位子上坐下。他看上去很有把握。
“我想我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了。恐怕这应该是瑟尔的问题。既然瑟尔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
“他有时候——太过——正直。他到我这里来,从来不碰一个女人,因为他不愿意和不爱他的女人做那种事情。他一直在等,在等她爱他,真正的爱他。” “他怎么就知道她不爱他?”
她错愕地望着缔奇派尔。“她爱吗?”
缔奇派尔耸耸肩,笑道:“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我的任务不就是要让她爱上瑟尔吗?你可真是个会安排的人。”
“缔奇派尔。”
“最后一个问题,芙珥,你为什么不让瑟尔爱上你,这样不是更容易些吗?”缔奇派尔没有等她回答,而是快步冲了出去。
“似乎进这屋子的客人都喜欢用同样的方式出去。”芙珥苍凉的笑声在他身后回荡。
缔奇派尔径直象大堂走去,他还从没有象今天那样需要一杯烈酒。
似乎,那天在这个酒店不开心的人不止缔奇派尔。午夜时分,酒会的高潮,瑟尔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一定喝了很多酒,浑身酒气,脚步打漂。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副德行。人们左右闪开,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就这样从大堂的一头晃到了另一头。几乎没人注意他在配酒房门前的短暂停留,因为之后,他又做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情。瑟尔晃着脑袋,在一个女招待面前停了下来。他几乎是嗅了她将近2分种左右,随后不顾女人的尖叫和捶打,把她扛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迫不急待地关上。很快,从里面传来人们熟悉的那些声音:家具被撞倒的声音,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和笑声。当人们刚准备为此起哄时,那房间的门板被撞飞出去,紧接着,瑟尔冲了出来。他象是疯了一样,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咆哮着冲出门外,片刻间被莽莽大雪吞没。
至始至终,她倚靠在调酒房的门口,看发生的一切,再以同样的神情迎众人的目光。当那些视线如潮水般退却,只有一道目光留在那里燃烧。她朝那个叫做缔奇派尔的人点了点头,便进了调酒房。这些人的样子令她不安。他们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地很重。
打那次以后,瑟尔滴酒不沾。表面上,他似乎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也逐渐赢回他在那一晚所失去的尊重。但只有缔奇派尔知道,他所做的只是徒劳。真正令瑟尔狂醉的是他的痛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象野兽般在那里转圈。体内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他毁去他所能毁掉的一切。有人被自己灰灼伤吗?瑟尔,那个缔奇派尔曾深深敬重的雇佣兵队长就是一个。
至于米亚,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有关瑟尔的事实以及传闻似乎都无法打破她的平静。她有她的世界,而缔奇派尔是惟一可以同时进出两个世界的人。每天,他都会跑到调酒房去给米亚将故事。米亚不喜欢说话,却尤其喜欢听故事。她最喜欢的故事就是有关英雄的故事,在缔奇派尔的故事里,那个英雄最常用的名字叫瑟尔。在不是很忙的时候,米亚甚至会提一些问题,那些答案常常会让她沉默很久。每当这个时候,缔奇派尔便陪着她一起沉默。他象个傻子那样看着她,痴迷地望着她眼里一日日拢起的温暖,那是只有他望得见的温暖,却并不属于他。
渐渐地,其他人也发觉了米亚身上的变化。她留在大堂的时间比以前长,也比以前爱说话了。当然,她说话的对象似乎都只有一个——缔奇派尔。无可争议地人们把她的变化归功到缔奇派尔的身上。缔奇派尔觉得他的雇佣兵队长恐怕也已经认定了一些可怕的但并非属实的“事实”。
一天中午,缔奇派尔在楼道上撞见了瑟尔。楼道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了,因此多少显得有点尴尬。缔奇派尔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让他可以一吐心声。于是,他走了上去。
“瑟尔,我想和你谈谈?关于米亚。” “恩,你现在把她照顾得很好。” “她一直就很好。”瑟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绕开缔奇派尔。
缔奇派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喊着:“你不能这样对她。这不公平。为什么要躲着她?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她?” “我帮不了她。我一直以为她什么都不要,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不能给她所需要的。”瑟尔拉开他的手臂,苦笑着从他身旁走过”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开心的样子。” “那你呢?你需要她。” “不,我要的只是安静。”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天下午,缔奇派尔没有到调酒房。他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为自己没能去调酒房干活想了一个不太成功的借口“头疼”.但事实上,当芙珥前来问罪的时候,他连这个想好的借口都忘记了。他涨红着脸咕哝了半天,最后在芙珥犀利的目光下,缔奇派尔选择了沉默。
芙珥望着他很长时间,最后叹了口气,说“这不怪你,缔奇派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他实在是个固执的男人。” “他以为……” “我知道。我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缔奇派尔跳了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芙珥沉默了一会,最后说道:“我让他看到你眼睛里的痛苦。”房间突然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屋顶积雪落地的声音。缔奇派尔心想,头上的那块天空一定很悲伤,所以它的心才碎成无数,化作雪花落下。
“那么”缔奇派尔缓过神开口道:“一切都解决了?” “不,我说过他是个固执的男人。他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她痊愈,为了等她真正地爱上他。不是服从、不是感激、只是爱他。他要她的全部,为此,他愿意等,一年年的等下去。”
“去告诉他,不要等了,她爱他。”他使劲摇晃着芙珥的身体,大声喊道。
“告诉我,你见过会爱人的木偶吗?”她问。“她是个没有心的木偶,这并不会因为你爱她就改变。明天你们就要走了,放弃吧,缔奇派尔。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她,对她来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在这之前,缔奇派尔也听到过不少关于黑魔法人祭的传说,有很多版本。但其中没有哪个版本中的人祭,会比米亚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看上去——太正常了。因此,才更加残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她的副手,在她调酒时,给她讲故事。直至今日,他方才明白瑟尔的苦痛。而他唯一能为他,也为她做的,只是为她讲故事,讲他的故事。傍晚时分,他去了那里,继续为她将故事。
“举个例子,他会在你摔倒的时候,站在上风口为你挡风,却不会伸出手来拉你一把。这就是瑟尔式的作风。” “这听起来更象是抱怨。”米亚仍是低头忙着将箩筐里的药草分类,手里的动作一点都没有慢下来。烛光在她脸上摇曳,让她看上去象是在微笑。
“你笑起来的时候一定很美。”“为什么笑起来就会美?”
“因为快乐能让人变得美丽。”
米亚垂下眼帘。
“快乐是什么?”她问。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她只是木偶。”芙珥的声音如钟声回荡耳畔 。5年来,人们只当她是木偶,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被救下的人祭。
心抽痛起来,海终究是海,不该失去她的澎湃。缔奇派尔一把抓住她往大堂拖。“或许,我可以先告诉你什么是痛苦。”
如缔奇派尔所料,这个时间瑟尔正坐在大堂的另一角,享用他的午餐。米亚几乎是和他同时看见瑟尔的。
隔着人群,她用不着任何的指点,便能轻易找到。她远远看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里那种饥渴,冰冷而且野蛮。她站在那里静静注视这股力量,并为之震颤,那震颤不为人知,因为她已经迷失在那饥渴之中。或许那饥渴原本就属于她?
为什么他看不见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呢?他们都瞎了吗?他们错了,真正被黑魔法迷住的其实是他们。
每个人心里都有黑暗。可是他却执意于她心中那一小片黑暗。他视她献上的大半身心不顾。为什么?
“那就是痛苦?”她问。
“是的。”
“你痛苦吗?”
“不。”他掩面笑道。
米亚点头。“噢,原来你和我一样。可是,那个人,他为什么会不开心?”
“你可以去问他。”
她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迈步向前。
“缔奇派尔?”她向他求助。就在回头的那刻,眼中有晶莹落出。她慌张的要擦去她从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不,别,它比你想象的要珍贵。”他拉开她的手。“去吧。”
他微笑着,默默和他的海道别——并不是所有搁浅的船都要千疮百孔的。
他始终微笑,目送他的海开始澎湃。
“这茶为什么没有味道。”
“并不是所有的茶都会有味道,就象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就象没有明白的心事。”
“所以?”
“没有所以,这只是一杯茶,它叫墨默,请,记住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