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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 ...

  •   三十六、
      “星显水部已绝于女直,乌翣又诱杀了辽国枢密使的侄孙,除了西夏,再无容身之处了罢。鄜、延之地素产猛火油,党项人弄到点也不稀奇,有什么想不到的。”无情微微一哂,声音冷冽:“却是你想不开。宁化军驻地与西夏不相接,党项人对宁化军内线没你想象的那么渴望。且,迫得你动用到这个机关,必是危急之时,猛火油柜一动,怎可能不暴露,你难道还能再回宁化军?一颗暴露的棋子,还指望党项人千里迢迢来迎你不成?”
      何力听得面如死灰,从喉中发出一声呜咽,慢慢滑跌作了一团。

      何力自知逃生无望,一心一意要招供自救了。然他于辛夷之死当真所知不多,无情略问了几句,就带回宁化军交于马禄审讯去了。
      无情却收拾行装,要亲往西北堵截乌霎。

      “马,我需要两匹马,鞍鞯俱全,不需很快,要有长力。身上不要有军马烙印。”这一路赶得急,还要翻山越岭,轿子有些难行。单用轻功赶路,无情没有长力。若是骑着军马,一路免不了要被盘问,容易走漏风声。
      “这都好办,只是成大人也该带两个人?”杨桴有些担忧。无情骑马不便,若无人在他身后支撑,便要靠绳索捆在马上,光上下马就是个大工程。

      无情细细整理随身暗器,轻缓而坚定地摇了头。
      “鄜、延境内有石油。”他道:“军器监对猛火油看管极严,也只有产地驻军能监守自盗。保庆、绥德二军,当不无辜。”
      乌翣投了党项,先前布置的伏线就有些偏了,想要在乌翣入西夏前拦截下来,需得昼夜兼程,并一路收集信息随时调整路线。辛苦自不必说,万一迟个一半步,就算追入西夏境内,也不能放他生天。
      可党项人也不是死的,虽不敢大军来犯,必会派小股部队出来接应。平乱玦可以调动军队支援,但驻军不可信,这就是一步废棋——需防有人通风报信。
      这一路,变数太多,危机处处。

      无情容色平静,眼带寒霜,恰如狼山突围那一夜。四小站成一排,不敢吱声。自从被扔在了岗哨里,他们便已明白,做不了助力时,至少不能做阻力。
      甘陵泽上前请缨:“我与成大人一道!”
      无情手下动作顿了顿,轻叱道:“私离驻地乃是重罪,不要命了么?!”
      杨桴双手一拍,忙道:“我立时开具文书,许他外出公干!”
      无情抬眼看了看甘陵泽,微喟:“这次行事务求机密,似你这般抢眼,路上免不了被人盘问,纵有文书,又如何机密得起来。”
      甘陵泽抬手捂住额角刺字,忖度着道:“想个法子……用帖膏药遮起来?”
      这次连陈日月都忍不住了,呛声道:“甘大人,您瞧瞧自个儿,这肩张腰挺的架势,一看就是军汉,遮了刺字怕只有更显眼。”
      他还吞了半句未说。甘陵泽若真那般行事,走不出二十里,必被当逃兵拿了。
      甘陵泽讪讪放下手。
      杨桴看了看他那魁梧挺拔的身形,不由心塞。这么想来,宁化军中两千余条汉子,竟无一人能给无情帮把手。
      无情抬手止住还欲再言的杨桴:“不必多言,马匹备好,我即刻出发。”

      ………………………………………………………………
      出营二十里,官路分了岔,无情在岔口看见了一个人。
      章柳青衣垂髫,童仆装束,微低了头,立在道旁。
      垂髫梳得很低,刘海厚且长,将额角刺青密密遮严;青衣不大可身,略肥了些,恰掩住挺拔的腰背;肩上担了一根哨棒,棒头挂了个灰布包裹——童仆带根哨棒略有些扎眼,若是用来担包裹就不奇怪了。
      无情勒马,皱眉:“回去!”
      章柳自长长的刘海下抬起眼来,一双乌黑黝深的眸子里,带了点尖利的狠。
      无情迎着她的眸光肃然道:“我会为他报仇!”
      章柳将唇略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将僵直的颈子艰难地一摇,复又垂首肃立。
      这本应是个柔顺的动作,被章柳做来,僵直的颈子宛似折断,现出个嶙峋的角度。

      无情突然有些头痛。又有些心软。
      章柳这一身装束,显见是那四个小子的手笔;这种装束出了军营,也必是得了杨桴首肯。
      他们,竟真的搜罗出这么一个人选,周全了无情的每一点顾虑。
      章柳尚年幼,就算举止生硬了些,也不会有人联想到禁军;章柳身手好,跟着无情不算拖累。更不用说,章柳为辛夷复仇的决心。

      此地离营二十里,四野无人烟。无情不知章柳怎么来得此处。
      无情看着那孩子几乎把哨棒捏断,颈子拗折,牙齿咬碎,终是叹了口气道:“走吧!”
      章柳霍然抬头,巨大的悲怆和愤怒从满布血丝的双眼中迸发出来,宛如实质。
      无情知她误会了,微微侧首,加了一句:“上马!”

      小姑娘的眼中神采变幻,错愕、惊喜、不敢置信,走马灯般来回翻腾,一双眼简直要不够用。
      无情剑眉微挑,刚要再说什么,那瘦小的青色身影突得一纵,单手在马鞍上一扳,稳稳当当坐到了他身后。
      章柳一边将哨棒反手插在腰后,一边抢也似地去捞缰绳——生怕无情反悔一般。
      无情悠然道:“知道往哪走么?”
      章柳默默缩了手。

      无情轻叱一声,转道向西,打马疾驰。
      双人一骑,另一匹马轮换休息,昼夜不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抵达了一处村镇。
      村镇极小,只得一家客栈,却是神侯府的一处暗桩。无情需要收集信息,也要下发新的指令。他叮嘱店家照料马匹,又要了房间安置章柳歇息,自去与暗桩人员接洽。等告一段落时,却发现章柳并未小憩,反是坐在窗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的市集。
      章柳生于山村,长于军营,于这熙攘红尘颇为陌生。宁化县也有市集,但毕竟是军队就食之处,风气大不相同。
      章柳认认真真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奇而珍惜。新奇似第一眼见此人间,珍惜如最后一眼望这俗世。

      “何不稍歇?”无情道:“接下来可只能露宿了。”
      章柳眨眨眼,努力弯了弯嘴角,展开一丝笑意。

      他们在午时出了镇子,在旷野疾驰,每逢夜间,只守着一堆篝火歇两三个时辰。只在途经城池时补充一些食水,收集新的消息。无情原想,章柳与四小年岁仿佛,正是贪睡的时节,孰料她竟极警醒,只要无情起身,立即跟着跃起,催促前行,一个刹那也不肯浪费。
      路上也遇了些许意外。
      他们的坐骑是杨桴精心挑选的,膘肥体壮。无情文弱,章柳年幼,两人一路穿行旷野,竟被盗匪惦记上了。
      这时便看出章柳的好处了。一边是沙场百战的悍将,一边是乌合之众的盗匪,哪里有章柳一合之敌!
      章柳把哨棒舞得虎虎生风,笔直趟了过去,连马都不勒。——那哨棒看着是白蜡杆,内里却是熟铜棍。

      又经了三四处城池村镇,无情将各处得来的消息收拢,接连改了几次方向,终于在庆州附近,捉住了乌翣的尾巴。
      遭遇,就来得猝不及防。
      无情正打算入庆州城寻暗号再搜寻些消息,将将看见城门的时候,正逢有人出城。
      无情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个猎户,在陆陆续续出城的人群里。总之他心随意动,微微偏了偏头,打量了一眼。
      那猎户身材雄壮,一身衣裳有些破旧短小,偏在这等炎热的天气里,规规矩矩戴着帽子,甚而还有一匹肥壮的马匹。他似是刚自城中采买完毕,马上驮了许多干粮,上马的姿势及其娴熟。骑在马上却又不专心行路,偏要扭来扭去四下乱看。
      一个猎户,衣衫破旧,却有一匹好马。且,十分警觉。
      无情心下起疑,身后章柳却颤抖起来。

      二人一骑,章柳坐在他身后,见他偏头,忍不住跟着转了转身。
      她立时绷得像一张弓,张到极限,因而起了颤抖。她的手死死揪住无情的衣袖,喉咙里嘶声低吼。
      她看见了一个背影。一个刻于骨铭于心恨不能碎尸万段的背影。
      当日章柳与叶告立在北山之上,远远看见数骑自林中冲出绝尘而去,其中的一个背影。

      无情拍了拍章柳的手,轻声道:“放松一些,莫要令他警觉。”
      章柳咬牙扭回头来,将额头抵在无情背上,竭力放缓呼吸。
      无情轻轻催马,做出要入城的姿态,用眼角余光缀着那猎户,一边压低了声音交待章柳:“我跟上去瞧瞧情形,你假作入城,自南门沿城墙西绕,一刻钟后转回这条路上。我会沿途留下标识……”
      话未说完,章柳攥着他衣袖的手加倍紧了紧。
      无情只得无奈地道:“松手。”
      章柳立即松了手。
      不是因为无情的话,却是攥得太紧,捏着了一颗铁蒺藜——无情一身白衣,章柳甚怕血迹污了他衣袖。

      无情身子半转,盯着章柳的眼神近乎肃然:“那人警觉,骑马跟踪必令他生疑,你徒步又追不上奔马。最好的办法便是我先行,你抄后,沿途细心,防他逃逸。这一刻钟,必须要等足,若因你提前追上致他警醒,我不饶你。”
      章柳把眼睫扑闪了两下,老老实实垂下头去。
      无情便在这一低首的功夫里飘了出去,快得像一阵风,轻得似一朵云,倏然飘入道旁树丛长草中了。
      章柳咬了咬牙,耐住性子,催马往城门去了。

      章柳慢吞吞绕着城墙遛马,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日影,好容易熬到一刻钟,打马沿先前大道疾驰。行至一处岔路,下马绕了两个转儿,果在路边树干上看见一处浅浅的记号。
      如是跟着记号行了七八里,路是越来越窄,树是越来越密,坡是越来越陡,终于看见道旁一处小小的山神庙,庙里青烟袅袅,随风吹来烤肉的香气。
      章柳被无情告诫了一番,此时不敢大意,离了里许,将马栓在树林里藏好,提了哨棒轻手轻脚过去。
      将将行至庙前,门里突然蹿出条汉子。电光火石之间,章柳只瞧清了汉子光溜溜明晃晃的脑门——却是个女直人。
      章柳抡起哨棒,搂头就抽,猛听得无情急叱:“留活口!”手下偏了偏,狠狠抽在那汉子肩头。
      那汉子不妨门外有人,失了先手,手里弯刀未及挥出,已被抽翻在地,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章柳吓一跳,拿哨棒拨了一拨,只见胸口仍有起伏,却是被砸晕了。这么一拨,却露出他膝上插着的一枚透骨钉来。
      再抬眼时,一袭白衣落在身前,无情微微颔首道:“来得正好,先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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