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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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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最新一批金疮药里,掺了桃胶。”周大夫将个小纸包扔在陈日月怀里,皱着眉道:“这些是老辛……临走前制的,还差最后一遍过筛。幸好如此,不然我也认不出来。”
陈日月手忙脚乱接在怀里,挑开个角瞧了瞧:“桃胶?”
“桃树的树脂。”周大夫背着手砸吧下嘴:“桃树受了伤,皮里流出树脂,干了就是桃胶。味甘苦,性平,能和血益气。这东西少有人用,药店里不会有货,应该是老辛自己采的。”顿了顿又道:“桃胶用于敛创止血从未见记载,但加在金疮药里确实有效,也不知老辛怎么想出来的。”
陈日月眨眨眼:“不知军营附近有几处桃林?”
周大夫答道:“一处。”
陈日月挑眉问:“就那一处?”
“就那一处。”
自章柳中伏之处,有石隙蜿蜒通达,捕获简五的那一处桃林。
陈日月右手成锤,在左手掌心里一锤:“所以说,辛大夫最近去过那处桃林?!”
周大夫“唔”了一声,抬起眼皮来把陈日月看了两眼。
陈日月摸了摸脸,好像没沾什么东西。
周大夫动了动嘴皮子,却什么也没说,只将陈日月看了又看。
陈日月被看得发毛:“您……有话直说,干嘛这么看我?”
周大夫一双眼皮又耷拉下去,瞅着地皮问:“你家公子,信我?”
陈日月诧然:“当然信啊!查制药房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给您……”
周大夫打断他:“宁化军中皆知,我与老辛不和。”
陈日月抓了抓头:“那个……传言这种东西……”
话未说完,又被周大夫打断。
周大夫硬邦邦撂下三个字:“是真的。”
陈日月给他噎得难受,和老周直眉瞪眼相看无言。
“您老听说过捕王李玄衣李前辈么?”陈日月梗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周大夫想了想道:“听说过……”
江湖官衙里的事情,离这些军汉太过遥远,周大夫这种行医的,就更模糊了。纵然如此,捕王偌大名头,也是听说过的。
陈日月道:“李前辈生前,为人铁面无私,最重律法,不管是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还是名震武林的江湖人物,全都生擒活捉送到官府判决,决不肯自行杀死。他曾言道:‘凶犯要依法处置,捕快没有资格定人生死。’”
周大夫点点头:“有道理。”
陈日月又道:“但是法外总有人情在,押解回衙的凶犯未必一定能依法处决。因而我家公子缉拿凶犯时,查得罪有应得,便当场格杀。”
周大夫将头点得更用力些:“杀得好!官官相护,常有徇私枉法!还是杀了清净。”
“他们二位风格迥异,信奉的理念更是相互矛盾。但他二位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令凶犯伏法,还受害者一个公平。公子对李前辈推崇备至,李前辈生前对公子也多有赞赏,甚至与诸葛世公一起在御前举荐公子与三位师叔。”
周大夫又将陈日月看了两眼,皱眉道:“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关?”
陈日月躬了躬身,郑重道:“您与辛大夫虽然理念不和,初衷却也相同,都是为了多多救人啊。”
周大夫老脸有点透红,不自在地往旁边扭了扭头。少顷,似下定了决心,回身向陈日月道:“小子,既然你说成大人信我,老夫就豁出去多说两句。”
“打宁化军驻营,就有那片桃林了,这些年来,老辛从未想过将桃胶入药,怎么突然想起去采桃胶?我翻过他最近留下的记录,并非突然发现了桃胶的记载,倒像是临时起意。”
“恐怕……他是偶然看见了桃胶,突发奇想。”
陈日月眼珠转了两转:“您是说……有人划伤了桃树,生出了桃胶,被辛大夫看到……”
说着说着,突然瞠目,骇然道:“那人为何划伤桃树?!”
周大夫沉沉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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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力瞠目骇笑:“桃胶……原来还是这样东西上出了纰漏。”
他叹口气道:“成大人所料不错。我们每每将联络的图腾刻在桃树树干上,常见刻痕上渗出胶脂,胶脂流过之处,刻痕很快就愈合了。我在林中看见联络图腾,原该先将图腾划乱,只是那几日恰逢葫芦口战毕,听得少主人……”抬眼看了看甘陵泽杀气腾腾的表情,果断改口:“哦,那乌翣……嗯,已死,惶惶之下竟而忘记。待见了联络人,得知少……乌翣未死,落脚在宁化县汇珍商行新址,心情起伏,也未想起毁去图腾。待想起此事再回林中,竟见辛大夫自林中出来,握着个油纸包,眉开眼笑。”
“他见了我,招呼道:‘你来这里做甚?’我只得答:‘随便走走。’他就将油纸包打开给我看,指着里面的胶脂道:‘这个叫作桃胶,生在桃树枝干的伤口上,你若瞧见就帮忙采来,我有用。’”
“油纸包里的胶脂未凝固,显见是新鲜伤口流出来的,我心中一凉,恐怕他看见了我们联络的图腾,划去图腾之后,只得报于乌翣知道。”
何力抬眼看了看杀气腾腾的甘陵泽,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辛大夫看没看见。其实就算看见,也没什么,星显水纥石烈部也不是什么大族,图腾少有人知道……我对辛大夫素来敬仰,决不想害他性命,对乌翣再三分说,谁知乌翣丧心病狂,竟……竟将辛大夫杀害了……”
甘陵泽将拳头攥得骨节脆响,恨道:“休要狡辩!明明是你将辛大夫引去宁化县福寿堂,害了他性命!”
何力是章柳的傔旗,甘陵泽知章柳不会与人打交道,便常帮她笼络着左右傔旗,交情向来不错。谁知便是此人,先设计伏杀章柳,又害得辛夷惨死。甘陵泽心中又愧又恨,早便想将他打个稀烂,只是知道尚有许多军情要秘需着落在此人身上,忍得好不辛苦。
何力双手连摇:“乌翣要杀辛大夫,的确不是因为图腾,乃是因为辛大夫邀了成大人来宁化军,害他多年谋划功亏一篑,才……下了毒手。”
无情抬眼看去,面上淡淡:“你的意思是,我害了辛大夫?”
何力双手摇得更急,口里慌乱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太过紧张,一下子失了重心,仰头向后栽去。
他选的这块石头本来就高,坐在上面双足离地,此刻向后一栽,竟仰天从大石上翻了下去。
这一翻,翻得有些夸张,何力落在地上痉挛了一下,整个人缩成一团,团在大石后面,一动不动了。
林中寂寂,只有风过树梢,摇起“簌簌”一片轻响。
何力团在大石之后,惊疑不定。
片刻,无情的声音冷冷响起:“机关早已被我拆除,你出来罢。”
何力突然动了,宛如尺蠖,一弹而起,拔足狂奔。
他蹿出的方位是特地推算过的。无情与他隔着一块大石,暗器无法瞄准;甘陵泽是马上将,断追不上全力奔驰的自己,张弓搭箭又来不及;白可儿人小力弱,就算追上也没有一击必杀之力,拼着受伤先逃进山隙再说!
何力脚下狂奔,心中不由又是惊恐又是得意。惊恐的是无情果然可怕,连埋在地下的那处机关都被他破除;得意的是,除了那边山隙,此山还有一处缝隙,无情前次带队勘察此处,未曾听说发现这条山隙。
身后三人果然不曾追上,山隙入口越来越近,何力恨不得肋生双翼,一头飞进去才好。
忽而眼前风声急作,劈头盖脑砸将下来。何力急急刹住脚步,全力后仰,只见狼牙棒黑黝黝的骨朵堪堪从鼻前划过,凌厉的风势刮得满面生疼,重重砸在地上,碎石四溅。
何力折着腰,仰着脑袋,还想再做挣扎。眼前剑光霍霍,两柄小剑交叉一剪,稳稳当当停住,等着他将颈子自行送将过去。
执剑的,是陈日月与何梵。
那使狼牙棒的,自然便是章柳。她拄着狼牙棒,一张木僵的脸上肌肉剧烈地痉挛着,看起来又怪异又可怖,两只手上青筋迸起,全力遏制着不再来一棒。
叶告从章柳身后转出,似有意似无意挡住了章柳的视线。
何力仰着身子,站不直躺不下,气急败坏:“不是说章柳在山隙深处么!”
陈日月在他左边,撇撇嘴:“又没说哪处山隙。”
何梵在他右边,耷眉丧眼:“说了你就信啊?”
一搭一档,把何力噎了个死。
何力被押回先前的大石旁,端端正正坐好。
“你错了。”无情道。
何力垂着头,老老实实道:“是。小的明知成大人机关术独步天下,还想班门弄斧,实在是大错特错。”
“不,我是说,你方才藏身的地方,错了。”无情不紧不慢地道:“你藏身之处,是躲不过爆发的机关的。”
何力依然垂着头,毕恭毕敬:“成大人所料,必然无误。”
无情点点头:“我知你不信。猛火油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军中多有配备,一个猛火油柜爆开的范围,你自己推算不出么?”
何力霍然抬头,口唇翕动了两下,却又抿紧,目光闪闪烁烁,看着无情。
无情由着他看,唇角冷冷一挑:“怎么,党项人告诉你,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猛火油柜,喷火不过丈许,躲在大石后面可保无虞?”
何力这次是真吓着了,骇然道:“你怎知是党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