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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无情第一次见辛夷,他是滚下来的。

      无情正从边城查案毕,带着四小回汴梁。
      时间不算紧,行路也不算急,无情也有意让四小多看看各地风土人情。走至一处山脚,一汪水清澈可爱,边城之地多风沙,这样清澈的水可不多见。四小都有些雀跃,眼巴巴看着无情。
      无情失笑,将轿子停在路边,挥手放他们去玩水了。前路颇多村镇,并不虞错过宿头。
      他们没走官道,这条路还是附近村民用自发平整出来的。一边临水,一边是山,虽然山少草木,光秃秃尽是大石,因映着碧水,也有一二可观处。
      无情没下轿子,端坐轿中,打量着四周景致出神。
      此山属飞琅山支脉,临近雁门关。虽然辽军近年在边境设屯戍,种粮草,以供军饷,只是也不禁绝底层军士出来发财,此处也时见辽人来打草谷。自童贯宣抚陕西、河东、河北三地,内外军政大权在握,边军的日子越发难过,固守已是勉强。辽人觑出便宜,来得愈发勤快。
      正感慨间,忽然山上滚下许多石块来。
      无情曾在云贵见过泥石流,通常雨后,连泥带着巨石,顷刻就能埋掉一个村庄。但北地少雨,却少见此等事情。况,这些石块不大,也并不多,只是滚得急,宛如后面有人撵着。
      四小吃了一惊,扑上前来,无情瞧石块落势应到不了水湾,便摆摆手不许四小过来,自将轿子停稳,四面铁板升起来,便如一座堡垒相似。
      四小哪肯,早已到了轿边,好在身量都不长,往轿后一躲,颇是安稳。
      因着安稳,便有时间东张西望。无情端坐轿中,便听着白可儿惊呼:“公子,滚下来一个人!”

      这滚下来的人团成一团,虽然身形不大,滚得还挺快。
      要拦住一个滚落的人,首先需要有足够的膂力,再者,下盘要稳。无情自不必说,四小也不能够,若是铁手、追命在此,还可一试。
      铁手、追命远在京中,这人可快滚到山脚了。若再不拦住,就该一头冲进水里去了。再从水里往上捞人,更是麻烦十分。
      无情清叱道:“跟上。”
      他把轿子往前催了一催,恰恰挡在那滚落的人必经之路上,四小灵动如猫,跟着往前一蹿,依旧躲在轿子的保护范围内。
      只听一声大响,连钢板紧闭的轿子都被撞得晃了几晃,那人直直顶上了轿子,顿了一顿,啪嗒在地上落平。石子“啪嗒”、“啪嗒”又滚了片刻,渐渐止息,看来只是这人滚下山时带落的。

      无情将铁板升起来,四小也从轿后绕出来,白可儿把地上的人翻过来躺平,只见这人摔得满脸血污,头发也散了,糊了半张脸,根本看不出年纪,只瞧着还不曾蓄须。胸前牢牢护着一个药篓,可惜药篓边角撞破寸许一洞,里头草药洒落出来,沿着这人滚下的路径铺了老远。
      陈日月笑道:“似乎是位先生,怕是采药时滑了脚。”
      叶告性急,嘴里嚷着:“弄醒问问就是了。”一边拿出水囊,往这人脸上洒了些冷水。
      何梵从他怀里把药篓拽出来,沿路把洒落的草药拢了拢,都丢在篓子里。

      叶告洒了三次水,瘫着的人突然哆嗦了下,挺直脖子嘶声喊道:“辽人来了!快跑!”
      喊完又晕了过去,往地上一倒,人事不知。
      这可不是小事!
      叶告吓一跳,一水囊的水全浇了下去,人是弄醒了,呛了个半死,咳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可儿上前欲扶他起来,这人连连摆手道:“莫动我……先莫动我……”
      他躺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试着抬了右手将眼上糊的头发拨开。水和着血,并一路滚了满脸尘土,都变成污泥糊了满脸,瞧着委实狰狞。
      “在下……在下辛夷。”他报名道,“宁化军中大夫。”

      白可儿扭头看了看无情,回身向辛夷道:“我家公子姓成,小子白可儿,奉公子路过此地,不知方才辛……辛先生所说辽人,是怎么回事?”
      辛夷把周围扫了一眼,喘着粗气道:“我方才在山北瞧见一队辽人……足有四五十骑……往西南去了,恐是来打草谷的。”他摔的这个位置有点寸,半个脑袋几乎扎在轿子底下,并看不见无情的情状,嘴里劝道:“几位小哥……并您家公子,也莫坐着轿子讲排场了……有多么快跑多么快,逃命要紧……西边二十里地是徐家庄,庄里有团练乡勇……劳您驾,快些跑,顺路往徐家庄报个信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胸膛细细摩挲个遍。

      何梵拣了药草回来,看得浑身寒毛战战:“这是干什么呢?!”
      辛夷喘息渐平:“我摸摸肋骨断没断。”一边小心把自己撑起来,复又伸长了手去摸腿脚。因白可儿扶了他一把,又嗔着白可儿:“你们怎得还不走?”
      无情掀了轿帘,探身问道:“辛先生看见辽人时,距离多远?可曾露了行踪?”
      辛夷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没有吧……我在半山采药,远远看着他们绕过山脚来……”蓦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的药篓呢!”一眼看见何梵抱着,急急起身抢了抱在怀里,扭头和无情看了个对眼。
      辛夷未料这位公子如此年轻俊秀,愣了一下,又往下瞧了瞧那双腿,长长叹了口气:“他们过不了雁门关,左右不过往附近几处村子扫荡,小公子……还请快些起轿罢。您这等人品,让辽狗见着断没好处!”
      无情颔首道:“可儿往徐家庄报个信儿,让他们派人联络附近村庄,警戒起来。且说一声,辛夷辛先生摔伤了,来个人接一接。叶告持我平乱玦,往代州走一趟,跟卢统制调五百人,往飞琅山西南一带搜索辽军踪迹。何梵、日月暂留此处,看顾辛先生点。我去看看。”说着白衣一振,纵身上了半山,宛如一只大鸟翱翔而过,转瞬消失在山石草丛之间。

      辛夷呆呆拿眼望着无情消失的方向,张大了嘴合不拢。
      陈日月从鼻孔里嗤笑一声,怪声怪气地:“您老要不要擦擦……”被何梵眼梢撩了下,把“口水”俩字咽回去了。他倒不是怕何梵,只怕何梵往无情跟前告黑状。
      两人半扶半架着辛夷往水边走,老大夫似是扭伤了腿脚,有点蹒跚。被两人半搀半架到水边时,蓦然想起一事,一把拉住何梵问道:“你们那位公子……官很大?连代州统制都要听命于他?”
      弱冠之年就能使唤统制、调动兵马!那还是个……
      辛夷积年的老大夫,一打眼就瞧出无情两条腿虚不着力,似是痿废已久。

      何梵笑嘻嘻地答道:“我家公子乃御封天下四大名捕之首,官家钦赐平乱玦,紧急时可调动兵马。”
      辛夷的嘴又合不拢了。好半晌才一拍大腿:“听说近来有个叫无情的在边城查案!可是……你们公子不是姓成?”
      陈日月瘪瘪嘴:“公子姓成,江湖人送外号‘无情’。”他不大喜欢这个脏兮兮一惊一乍的老头,很不乐意将公子的名讳相告。
      辛夷的心突然就落了地。
      他歪着头想了想,安安生生在水边坐下了。也不急着擦洗,先将怀里的药篓打开,往里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这……这里面都是些什么?!”篓子是从何梵手里抢回来的,自然也冲着何梵问。
      何梵有些小得意:“您老的药篓摔破了,药草滚了一地,我都给拣了回来。”
      辛夷把篓子往地上一扣,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翻找着拣出几棵草来小心搁在一边,大约拣出三分之一的一小堆,理得齐整。
      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将近五月的天时,纵是边城也已热起来了,辛夷身上不过两层衣裳,脱了外衣就剩中衣了。接着将中衣也脱下来。
      何梵、陈日月:“……”

      辛夷拿尚完好的中衣将那一小堆药草包好,仔细搁进篓子里——那药篓摔破个了洞,药草拿衣服包起来,不至掉落出去。
      这才将外衣又穿起来。他自山上一路滚下来,外衣被树枝石块划得破破烂烂,穿起来四面透风,宛如乞丐。
      辛夷也不在意,把个破衣袖挽了挽,俯身捧水洗脸。
      何梵指着地上剩得一堆问:“这些……怎么办?”
      辛夷头也不回:“杂草,没用。”
      何梵脸上一红。他哪里认得药草,顺路见草就拾。辛夷滚下来时压折了好些杂草枯枝,统统拣进药篓里。

      辛夷洗净了脸,又挽了袖子、裤腿,查看身上的伤口。
      这么擦干净了才发现,辛大夫其实不算太老,五十以里,五官倒还齐整,有股子文质彬彬的意思,只是脸色乌突突的,带着种烟熏火燎的黄,像制了太久的药材。头发已经花白了,却没蓄须,人虽瘦,但瞧着胳膊腿上肌肉匀称,倒似个常年劳动的人。
      辛夷身上被石块划了好几条口子,倒不深,只是伤口里糊了好些沙土,撩着水一一冲洗干净。然后起身左右张望了一通,往山脚下折了几棵草来,洗净嚼碎,糊在伤口上。
      何梵看得不忍,拿了自带的金疮药给他。
      这药是从神侯府带出来的,小瓷瓶封装得严实,辛夷接在手里,拔了塞子嗅一嗅,重新封好,抬头问:“还有么?”
      何梵噘着嘴又摸出一瓶来,道:“你伤势不重,也用不了许多……”
      辛夷接在手里,两瓶药都往袖子里塞——难为他衣服破成这样,袖袋还没破——又从袖袋里摸了个蜡封的小药丸,递给何梵道:“跟你换。”
      何梵“啊?”了一声,连忙摆手:“不必……你留着用吧。”
      辛夷抓了抓头,看起来极想把药丸收回去,忍耐再三,硬杵在何梵手里了。低头继续糊嚼碎的草叶。
      何梵捧着个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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