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广渊家的猫

1、楔子

　　听见脑后风响时，章柳并未在意。
　　不管步军还是马军，□□手都占将近八成，既然是背后来的箭，自然是自己人的箭。
　　却没想到，自己人的箭，才是要命的箭。
　　章柳在战场上，向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因而在箭入后心时，还能勉力一闪，从一箭穿心闪成了一箭穿胸。
　　只是不成想，这一箭的力道如此之大，竟将他从马上直掼下去，牢牢钉在地上！
　　乱军之中跌下马来最是危险，章柳脸朝下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前马蹄纷飞，耳中嗡嗡乱响，咬牙想撑起身来，那箭头入地颇深，一时拔不出来。章柳知道此时万不能犹疑，丢了狼牙棒，从腰间摸出匕首，将胸前的箭杆斩断。刚欲起身，已有两骑辽骑瞧出便宜，提马踩踏下来。章柳把匕首一扔，捡了狼牙棒就地滚开，狼牙棒一挥之下，一匹马前腿折断，悲鸣一声，轰然倒下。这么一滚，身后的箭杆也压折了，疼得他眼前发黑。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杵，撑着站起身来，左手将一直死攥着的军旗高高举起。
　　先前摔下马去，又滚了几滚，旗杆断了半截，只剩了尺把长的杆子，加上军旗，也有四五尺高，这么一举起来，就在马匹的缝隙间显露出来。

　　左右傔旗被甩得太远，并未看清出了何事，只是军旗倒了，将二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催马向前。
　　此时看到军旗又竖起来，如蒙大赦，一个纵马上前，一个挥刀掩护。左傔旗纵马，口里大喊：“章先锋！手给我！”俯身伸手，去拉章柳。
　　章柳将军旗往腰后一插，空出一只手来给左傔旗。只是乱军之中，左傔旗的马不知被什么惊了，歪了一歪，毫厘之差没能够到。
　　机会稍纵即逝，左傔旗的马已与章柳擦身而过，再想勉力回马，却被后队裹挟着冲出老远。
　　此时双方杀作一团，宋辽两军夹杂一处，又有辽兵觑着便宜，冲章柳疾冲而来，手中马刀高举，口里“赫赫”连声，照着章柳劈头砍下。
　　章柳无力再做腾挪，双手持狼牙棒斜挑向上，不闪不避，辽兵这一刀劈下来，他自己的脑袋也要开个洞。
　　突听弓弦一响，一箭疾如闪电，从章柳身畔掠过，笔直钉入辽兵的马头。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背上辽兵甩了出去，身子一歪，朝章柳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章柳只觉后领一紧，被人拎着丢上了马背。

　　拎人的骑士肩宽背阔，臂挽长弓，一身鱼鳞甲明光闪烁，正是甘陵泽。
　　章柳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甲片上，略微清醒了些，他听到弓响时就心下一定，此时终于能放松片刻。伤口已经觉不出疼了，只是冷得厉害，全身的气力和温度都似随着冷汗流走了。章柳剧烈地喘息着，喉中一股铁锈气。
　　混战之中不好用弓，甘陵泽将弓挂起，一面提刀砍杀，一面半扭了头问道：“怎么摔下马去了？”
　　章柳冲得极前，中箭落地不过一瞬，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在地上连番闪避，胸前背后的箭杆都已折断，混战之中，也没人瞧出他受了伤。至于血迹……章先锋冲阵，哪次不是如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
　　战场上厮杀声震天，两人虽是同骑，甘陵泽说句话也得用吼的。章柳额头正抵在甘陵泽后背，被他胸腔震得发晕，张了张口，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甘陵泽于是更用力吼了起来：“你怎么样？！”

　　章柳把咳出的血沫咽下去，也大吼一声：“啰嗦！”
　　反手把军旗掣出，随风一扬，喝道：“向前！”
　　章柳心中明白，甘陵泽已是一都的副指挥使，原不该冲得这样前，必是看见自己遇险，才冲上来救援。可章柳掌旗，那便只能进不能退，既然已在甘陵泽马上，那就只好甘陵泽冲阵了。
　　甘陵泽也是底层厮杀拼出的功名，当此之时，反而心中豪气徒生，长笑一声，刀锋纵横，催马向前。
　　军旗所向，众人戮力。
　　辽军见天色已晚，始终占不到便宜，号角声响，大军退走。
　　宁化军都指挥使见好就收，连忙鸣金。

　　左右傔旗赶上甘陵泽，先行礼，后赔罪。
　　他们两个护旗不利，竟劳动副指挥使冲锋在前，心下十分不安。
　　甘陵泽一笑置之。他又不是军法官，并不想平白开罪人。
　　章柳只将军旗递过去：“旗杆折了，送去修修。”
　　右傔旗连忙接过去，甘陵泽冲他们微点了下头，打马回营。
　　章柳每次冲阵，非要杀到脱力，军中并非秘密，每次也都要甘陵泽才能把人弄回去，大家早已惯了。倒是少见他这么清醒。
　　见他们走远，右傔旗才冲左傔旗抱怨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拉人上马都会失手。若非甘副指挥使出手，今天折了章先锋，有咱俩的好果子吃！”又能打，又不争功，宁化军上层都拿着章柳当宝呢。
　　左傔旗一脸晦气，嗐声道：“莫说我了，大大小小百余战，什么时候见章柳摔下马过！今天啊，怕是运势不对。咱们也早点回营才是，莫在外流连了！”
　　右傔旗被他一说，也觉后背发毛，把军旗一卷，跟着打马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