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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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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小四小四!”陈日月跟一群人东拉西扯完,一头扑进章柳的营帐:“小四,我给你带了好玩的!”
边说边掏袖子,半天没掏到,奇道:“咦?哪里去了?”
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拿出什么东西来。
叶告恼道:“消遣人么!你根本没带东西回来吧!”
“不是不是,真的带了。”陈日月大急:“我们路过一片桃林,毛桃才有鸽蛋大,好玩得紧,我摘了两个带回来给你玩的。许是掉在哪里了?我出去找找!”
叶告一把没拉住,他又窜出去了。
再回来时神色颓然:“真的不见了。”
“算了,别找了。”叶告心里信了他,早已不恼了,别别扭扭拉住他道:“军营这么大,许是被别人拾去了。”
陈日月抓抓头:“那我下次带你去林子里玩!”
叶告总算笑了:“好!”
章柳看着两个少年,眼角弯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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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陵泽在戌时末跑来无情帐前砸门。
白可儿举灯出来相迎,身上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上有些倦意。
“甘副指挥使有事?”白可儿问。
甘陵泽颇为意外:“白小哥……还没睡?”
下晌时被辛夷劈头盖脸喷了一通,甘陵泽心里是半信半疑的——并没敢跑来找无情说道什么,可对于深夜打扰成大人休息这件事,心中满是愧疚。
但,白可儿居然没睡……
白可儿把甘陵泽让进去,帐内一灯如豆,有人端然静坐,白衣单薄。
无情坐在灯下,正琢磨那个弩机,身前散落着许多纸张,画着长的短的方的圆的各种图形,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也很是意外:“甘副指挥使,有事?”
“成大人!斥候营有人不见了!”
还真是个大事。
不见了的,是斥候营的简五。入夜最后一次巡逻,回营时借口去树丛中解手,再没回来。他那一队人等了许久没见简五跟上,掉头去寻时已不见了踪影。
简五那个帐子里共住了十个人,剩下的九个都还没睡,被挨个带在一边问话。白可儿带了何梵在那边旁听。
甘陵泽的几个亲兵正在营帐中四处翻查,陈日月和叶告帮着。
营帐里只得一张大桌,没有杌凳,素日这些军汉们领了饭来,就围站在桌边用饭。
简五的卷宗已经调来,无情坐在桌前,翻着看。
甘陵泽立在一边跟无情汇报着目前问到的情况:“最近一个月来,时常在巡逻的时候掉队,借口也是各种各样,但后来都按时回营了,大家也没理会。”
无情翻看着卷宗问道:“这人以前做过副都头?”
“是!做战勇猛,累功升上来的,弓弩都了得。后来伤了肩背,开不动硬弩,方调入了斥候营。”甘陵泽回禀。
无情握着卷宗的手顿了一顿。
这个人,未免太像了。简直是为了他先前的推测量身定制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且恰到好处地逃走了。
甘陵泽也十分不信,他向无情解释道:“当年简五弓弩了得,杀敌勇猛,他那个副都头真的是拿人头堆出来的!当年肩背上挨了一刀,十分凶险,辛大夫硬是给救回条命来。”
说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辛大夫肚子里有本账,但凡这种伤势他肯救,必是勇猛善战之人。”
副都头也算不上什么官,辛大夫救他纯粹因为他能打。
这时亲兵们收拢了简五遗留的物件,送了过来。一床被褥,几样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几件换洗衣衫和武器都带走了。
并没有书信一类。
这也在情理之中。据说这位简五不通文墨,仅只识得自己的名字。
倒是陈日月惊呼了一声,从简五的褥子下拎了两个毛桃出来。
鸽蛋大小,青趣趣、毛茸茸的两个桃子。
“我带给小四玩的桃子!怎么在这里?”
陈日月回营后先寻了斥候营的人聊天,逛来逛去转了半天,此后去了章柳的营帐找叶告,中间还跑出来一趟寻他这两个毛桃——但没找到。
叶告也凑过来看。
两个桃子似被人搓揉了许久,毛都快搓秃了,皱巴巴十分之丑。
叶告抬眼看了看陈日月,心道:“就给我带了俩这个?!”
陈日月冤得想死。
两个桃子迅速被送去那九人跟前,果然有两个人见过。
下晌时候见简五捏了俩毛桃回来,失魂落魄的,叫也不应。问这桃子是哪里来的——这天白日里他们队不当值,不曾出过军营——支支吾吾说是拣的,再问便不理人了。
简五捏着桃子揉搓了许久,邻近巡逻时才突然精神起来,还特地将自己的东西规整了一遍。
无情听完也愣了,想了想跟甘陵泽道:“派两队人,一队在今天简五脱队的附近寻一寻,一队你自带了,往白天我们去过的那片林子、山缝里找一找。”
天将拂晓的时候,还真的把人抓回来了。
人根本也没跑远,就在桃树林子里蹲着呢!
甘陵泽简直对无情佩服得五体投地,无情却笑指陈日月:“今天这事得给他记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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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五是条精悍的汉子,被捆着扔在地上,一脸的晦气。
没有愧悔,没有恼恨,单是一脸晦气。
还没等审,自己就招了。
“做了亏心事,被人卸磨杀驴也是活该,没什么可说的。”
“去年春天,一场大战,我被辽人在背上劈了一刀。那一刀极狠,几乎劈掉我左臂。恍恍惚惚里听人说救不活了,抬走吧。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辛大夫说刀口还算干净,也避开了要害,应春季生发之气,生机未绝。他说的我没懂,总之出手救下了我。”
“不,你不知道。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怎么能理解那种生死一线的恐惧。我不怕上阵,不怕与辽人拼生死,却怕拼完生死反被自己人丢弃。”
“伤愈后再上战场时,我发现我怕了,我不敢拼命了。上次运气好得了救,下次许就被放弃了。后来我借口臂伤无力,不能厮杀,转去了斥候营。当时辛夷看我的眼神,嘿!这老小子恐怕有所察觉。”
“这时有人找上我,钱财、官职我都没动心,后来他说:‘至少不用担心受伤后被人抬出去等死吧。’我……我就下了决心,跟着他干了。”
“他告诉我那里有条山缝,顺着爬上去正好能到那片山岩,石坑陷阱下埋着弩机。”
“我一直以为章柳死了,我简五的准头不是吹的,何况那弩真好用。可是后来,说是京里来的大人在查案,我留意章柳的营帐,见到辛大夫进进出出,这心就一直悬着。直到今天,不知谁在我刀鞘上放了两个桃子。”
陈日月没忍住,问道:“桃子怎么了?”
简五抬了抬眼,想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连语气中的不屑也不肯掩饰:“桃,逃!让我赶紧逃呗。结果我逃进那片接头的树林,却并没碰上接应的人。想来他们是觉得捂不住了,把我丢出来。呵呵,咱军营里还有他们的人,别以为抓了我就没事了。”
甘陵泽嘴角抽了抽,总算明白为什么要给陈日月记首功了。
再多的,却问不出来了。跟简五接头的人每次都蒙面,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接头都是在那片桃树林里。
但按简五所说,这人十分熟悉宁化军中情形,必然也是在军中潜伏着。
放暗箭的人虽然抓到了,要结案还远着呢。
但辽人,已经近了。
处理了简五之后,无情跟杨桴要了一片单独的场地,四五百步大,据说要试验一样秘密武器。杨桴专门派了心腹把守,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如是过了两天,甘陵泽被叫进去的时候都有些不置信。
杨桴也在场子里,背着手,脸上神情喜忧参半。
无情问甘陵泽:“你能发多少石弩?”
甘陵泽看了看都指挥使再看看无情,选了个最实在的答案:“最多八石。”
“够了。”无情道。
就这么两天功夫,无情看上去更白了,一双眸子冷森森的,亮得瘆人。眉心眼角都被这目光点染得更加锐利。
甘陵泽看着无情,无情也看着他。
“试试弩。”无情道。
这是张腰开弩,大小都与神臂弓相仿,甘陵泽不敢多言,连忙上前去,将双足踏入脚蹬,腰钩钩了弩弦,两手拉腰钩索,两脚往前一蹬,使力向后一坐,将弩机挂好。
无情问:“如何?”
“这……不到六石吧?”甘陵泽迟疑道。
无情脸上浮起一个笑意:“钩索上做了一些机巧,拉起来更省力了些。这弩射程可及三百步以外。”
杨桴摇头道:“神臂弓还说能三百四十步外能‘入木半笴’呢,但百二十步内,十中五就算优。你只有一次机会,把握有多大?”
无情不答,俯身调整了一下弩机方向。
甘陵泽跟着他的手看了看望山,吓了一跳。这望山甚长,旁边设了一把矩尺,颇似当日在石坑底挖到的那具弩机,比那个更大。
无情抬手试了试风,俯身移动着弩机箭槽,对准远端做箭靶的草垛,另一只手似乎在快速掐指计算着什么,末了又将箭槽角度抬高了几分,这才收了手,向甘陵泽道:“放!”
弩箭去势极速,只听一声风响,那草垛立时就被掀翻了。
有人跑过去将草垛从新立好。
无情与甘陵泽合作,一共发了十箭,每箭都打中了草垛,其中八箭稳稳打在中心位置,两箭稍微高了些,擦开了草垛顶。
杨桴从喜忧参半脸立时变成了喜动颜色,一颗飘忽忽的心又往肚子里稳了稳。
“将神臂弓望山加长,立一矩尺,若计算精当,可以更准。”当日无情这样对他说时,他曾反问:“能有多准?”
无情答:“十中□□。”
杨桴不信。
射得远,需计算的也就更多,箭重几许,箭速多少,欲达多远,乃至风速,弩设高度,都需算在内。谁有这等本事瞬间都算出来?那些老弩手也不过是凭着经验找手感罢了。
不得不说杨桴的运气好。大约整个宋境内,再不会有比眼前这位更擅长计算的暗器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