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尾声·西渡 ...
-
海岸边，天空阴沉沉的，灰色的海面和白色的天际在遥远的地方汇成一线，仿佛有一片充满着未知的土地就在那天际线的另一端等待着。
海鸥的鸣叫声和海涛声混合在一起，混合着搬运货物的苦工的吆喝声，为大船的起航做着注脚和铺垫。
船舷边上，一个穿着富丽的年青人正在同一个个子高大的少年告别。
葛羽依依不舍地站在下船的木梯前，扭头看着岚君，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您真的不回去吗？即使不回平安京，到奈良来，与小舟殿下还有我们一起生活也没有关系呀。”
岚君扑哧一笑：“哎，除了你，我现在的模样还有谁会相信我就是原来的岚君呢？不要说小舟殿下无法接受，即使接受，我这样不老不死的怪物，只会不停地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的。”
性格老实执着的少年沮丧地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到木梯边上，慢慢爬下船舷。
岚君走到船舷边，又对葛羽说道：“将这封信带给小舟殿下的时候，就说我一切都很好，只不过是在外游历几年，若有一天回到奈良，一定会去看望她的，也请她保重身体……她是我今生最重要的恩人。”
葛羽立即抬起头，看着岚君说：“您真的会回来吗？”
岚君不语，只是笑了笑。
葛羽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慢慢地爬到了地面，他站在浅滩上，扬起头看着站在船舷上的岚君，大声喊道：“殿下！请您一定要保重啊！”
岚君点点头，也大声道：“小舟殿下就拜托你啦！”说完向他挥了挥手。
大船被缓缓地推动着，渐渐离开了海滩，岚君一个人站在船尾，望着即将离开的故土，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弥漫心头。他难受地闭上眼睛。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殿下。”
岚君猛地睁大眼睛，一回头道：“奈夜！”
惊喜的神情还留在他的脸上没有消散，他却疑惑地看着面前穿着白衣戴着吴女面具的人：“你是谁？”
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盒子，躬身向岚君行礼：“我是七重大人的式神，无声无面，名字叫做樱鬼，原本是寄宿在樱树上的孤魂野鬼，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大蛇的神力，才能够幻化出各种形态，四处自由出没。”
岚君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继而冷声道：“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樱鬼浑身一抖，战战兢兢道：“请大人原谅，小人实在是恐惧您的神威，才，才……”
岚君摇摇头：“不必解释了。”又问：“是奈夜让你来的？”
樱鬼点点头：“七重大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说完樱鬼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岚君。
那是一个黑色的沉香木盒子，侧面有一个铜扣，岚君轻轻碰了一下，锁扣便发出圪垯一声。于是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卵圆形的，发出淡淡的橙黄色光辉的物体。
“这是？”
樱鬼毕恭毕敬地垂首道：“这是一枚妖卵。”
岚君一头雾水。
樱鬼说：“七重大人让我转告你，既然救人性命就要有始有终，它是您这一生的责任。”
“哈？”
岚君盯着盒子里那颗发光的蛋想了半天，才恍惚记得自己曾经救过一只豹神这么一回事。
不过真要说起来，自己也不过就是跟奈夜求了一句情吧。奈夜这家伙，明明就是把麻烦丢给我了嘛。
这只傲娇的豹子似乎是叫秋昭？它可是非常讨厌我呢。岚君想起秋昭君高高地翘起尾巴从他面前昂着头不屑一顾地走过的模样，心里微微一笑。
——变成猫咪的样子倒是非常可爱呢。
“好吧。我收下了。”岚君使了个法术将盒子收进袖子里。
然后他盯着樱鬼问道：“奈夜他不愿意来吗？他还在京城……还是已经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樱鬼诺诺道：“主人并没有告诉我他的打算，他只是让我带着这枚妖卵来跟随您去西边，他说我跟您原本同出一源，还是待在您身边比较合适。”说完伏在地上，“请您带上我吧。”
岚君叹了口气，走上前将樱鬼扶起来。
“这种像求婚一样的说法，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啊。”
岚君说着用手指点了点樱鬼的额头，“据说你这样的式神会幻化成主人的模样，你的声音跟奈夜简直一模一样。”
岚君咳嗽一声：“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樱鬼顺从地摘下了面具。
岚君一眨不眨地盯着樱鬼的脸瞧了许久，然后哼了一声，摇头道：“……不像，你还是把面具戴回去吧。”
岚君不高兴地拧过头，冷淡地说：“也罢，今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退下吧。”
“遵命。”
大风吹起的海浪扑在船舷上，海水打在岚君的脸上，岚君觉得咸咸的。
他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枚暖洋洋的妖卵，心想，如果奈夜不在我身边的话，那么漫长的生命，实在是太寂寞了啊。虽然将这个豹神寄托给我，我却更希望是奈夜陪在我身边啊。
岚君注视着水天一线的遥远西方，唐国的土地，就在未来的路途上了。
咽下了心中的苦涩，他自言自语道：“愿从今以后，奈夜能够开心自在地游历世间……”
岚君那细小的心语，淹没在了海浪的咆哮声中。
******************************************************
“听说藤原夫人仙去了呢。”
鸭川边上，初夏的绿荫笼罩着河边的小路，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的秀丽少女和一个年轻男子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
“是这样说的呢。”年轻男子的声音柔和动听，他穿着朝服，头发却放下来束在背后。
“那个皇太子殿下一夜之间重病离世，小舟夫人也伤心不已离开了京城。妖怪作祟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是的。”
少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年轻男子，笑眼弯弯，“七重大人，关于这个，您就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跟我说吗？”
七重说：“事情的经过，不用我说您也一定看得一清二楚了，玉藻小姐。”
玉藻微微撅嘴：“七重大人，我将我们安倍家如此重要的神器借给您用了，您告诉我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不算什么难事呀。”
七重淡笑道：“还有什么事情，能逃过玉藻小姐的天眼呢。”
玉藻被七重的嘲弄羞得脸上微红，又道：“总之七重大人您究竟是什么身份，实在是令妾身十分好奇。”
七重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的身份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呢？”
玉藻见七重避而不答，眉间微蹙，继而抬起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七重，一口气道：“您若真是天上那位须佐大神降世，还请您慈悲为怀，显示神迹延续我兄长的性命。”
七重一愣，对这句话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然后，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真是十分抱歉了，我是粘土捏成的偶像，只是须佐在人间界的一个投影。因为须佐在上古时候意气用事而破坏人间界的关系，我在此是为了接受上天的惩罚，并不能显示神迹来延续凡人的寿命。”
玉藻听闻七重这样解说，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世界上的事情，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即使寿命如昙花一样短暂，也是不可改变的事情。”
沉默良久，玉藻轻轻地叹息一声：“和妖魔比起来，我们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而已啊。”
七重道：“人类虽然朝生暮死，却总有无数感情的羁绊。妖魔虽然拥有数不尽的年岁，但是若是孤独一人的话，即使是千万年的岁月，也像是只有一个瞬间那样空白。”
玉藻听罢，细细思索了许久。
最后少女望了望阳光明媚的天空，笑道：“那么就此告辞了。下次七重君到芷园来的话，希望您能跟哥哥畅谈一番呢！”
玉藻向七重鞠了一躬。
七重点点头。
和玉藻告别之后，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阿步从岔路口迎上来，笑嘻嘻的打趣道：“哎呀，玉藻小姐真是喜欢您呢。”
七重只是笑了笑。
主仆两人在初夏的明媚日光里，从鸭川边上一路慢慢地走着，好像是在享受着平安京里久违的祥和宁静的时光。阿步清脆的声音一直在细细碎碎地讲述着一些各地最近发生的事情，多是些太平小事，时不时地感叹一句，这段时间世间真是安宁得不得了。
路径三条附近的一座小丘时，七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七重大人？”
七重看着那一条蜿蜒着向小丘顶部爬去的石阶，想了想，转身对侍女道：“阿步，你先回集风院去吧。有些事情我已经和喜多提前交待过，之后问她便可以了。”
“哎？好的。” 阿步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七重所说地，一个人往京都七条的方向步行。
七重眯着眼睛，目送阿步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浓绿色的林荫之中，然后才转过身，向石阶走去。
石阶的顶端是一座神社。
神社的院子里，那丛如同高塔一样的绣球花此时已经开到萎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正在盛开的，高大的红花继木，浓艳的紫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将整个庭院都给铺满了，染上了一层如血般抹不开的红色。
七重穿过庭院，脚下踩踏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路径庭院中央的那座凉厦时，七重停下来，盯着回廊的转角处看了一会，好像有什么人要从那里忽然跑出来一般。
然而如今庭院里，凉厦的屋檐下，只是一片空空如也。
七重又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殿外一座石头刻出来的神龛面前。
神龛里原本应该供奉的某位天神，现在却只有一座年代久远面目模糊的石像在里面。七重对着神龛双手击掌，低声默念着几句无人能懂的经文。过了一会，神社四周忽然吹起了一阵大风，阴阳师的衣袍被风强烈地鼓动，猎猎作响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鹤。无数细碎的尘沙从他的袖口以及和服的缝隙中飘飞出来，他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
风越来越猛烈，飘散的尘沙如同一道轻纱飞向空中。
七重忽然抬起手，合十。
他低声道：
“愿殿下武运昌隆。”
……
风停了。
庭院里空无一人。
红花继木的花瓣被纷纷扬扬地吹得如同下了一场雨，地面上又盖上了一层新的落花，看不到一点尘土的痕迹。
《平安艳名抄》完
************************************************
几行字的后记：
“这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让他觉得，如果有他在身边的话，即使是千万年一成不变的岁月，也并不会那么的无聊。
然而从今而后，那个人却不会再出现了。”
——这种感觉，是最开始写这篇文之前就定下的基调。
岚君最后还是有人陪伴的，就是秋昭君。
于是这就是一个大魔头无奈地带着一只傲娇又活泼的小奶猫的cp（笑）。在我的设想中，岚君心里还有一朵“高岭之花”，虽然与那方面的感情不太一样，但总是让秋昭君醋的想吐血，我想着觉得很萌！
七重君是那种虽然非常清冷，但往深处想，却是充满着血红的艳色的这样一个人。他最终也就是这样在一片鲜红的艳色中离去啦。
——然而这些岚君并不知道，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你滚）。
猫锦
2015年10月12日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尾声·西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