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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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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赵乾永步入寝殿,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对他而言都不是禁地。
顾安之起身行礼,在那之前,赵步光已经命他卷起帘子。
赵乾永皱了皱鼻子,空气中有一丝血腥气味,他很快走到床边,皱眉侧头问顾安之:“毒发了?”
满头大汗蜷在床上的赵步光已经让顾安之将被子都铺叠在身上,为了不让赵乾永看出异样,甚至放下了一半床帐。
“是,殿下已服用了药物,需要好好休息。”
“要多久?”赵乾永问。
“往常毒发也要一日,恐怕这次也是……”
赵乾永坐到榻头,手往被中探去,听见顾安之的声音:“陛下,此次睿王府送来的药有些不同,公主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息,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其实赵步光没有睡着,她只是闭着眼睛,这种虚弱的时刻,要是还要面对赵乾永,那就太力不从心了。
“嗯。”赵乾永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顾安之还想说什么,被赵乾永扫了一眼,王祥福拉着他往门外退去。
一丝怪异闪过赵乾永眼底,方才他的手没能在被子里应当是赵步光手的位置摸到她的手,赵步光紧紧闭着眼,面容苍白,汗水湿透了她的脸。
赵乾永一边嘴角上挑,从容掀开被子。
眼前所见还是让他震撼得难以平复紊乱的气息,他费解地望着熟睡中的赵步光,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绑起来,这是她的寝殿,没有她的允许,下人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把她绑起来。
赵乾永轻轻拍她的脸,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赵步光只得睁开了眼睛,鼻翼因为呼吸困难而艰难喘息,她低声沙哑地说:“别碰我。”
赵乾永脸色铁青。
赵步光解释道:“我浑身都疼,要是不想我这就疼死,就不要碰我。”
“好,我不碰。”见赵步光强抑疼痛,眼前虚弱的脸和存在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起来,那人虚弱得快死了时,也和她一样,也是说让他别碰她。只不过理由完全不同,她说的是,“你让我恶心。”
“给我一杯水。”
赵乾永被赵步光的声音惊得回神,几乎立刻去桌边倒来水,赵步光躺着没有办法喝水,水都从她的唇边流了出去。
“解开这些玩意儿吧,也没什么用。”赵步光无奈道,有了这些束手束脚的布条,她确实不能伤到自己,可现在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已过了能伤害到自己的时候。看来下次只绑两个时辰就够了,还好这个忍冬的体力不怎么样。赵步光在心里嘲弄自己,手被解开之后,迫不及待喝了两口水。
“别着急,还有很多水。”赵乾永起身又倒来一杯。
等赵步光喝够了,赵乾永才扶着她躺下,她像一只虾子一般蜷起来,没有多的功夫和赵乾永说话。
赵乾永却不是能容忍旁人将他当做空气忽视的人,他伸手摸了摸赵步光的额头,发觉像这样轻的触碰,也会让她感觉到痛,于是不敢再动她,只是不停说话。
“朱羽已经赶去北狄,下月初二,北狄将会为大哥和暮云公主举行婚礼,届时大秦也会燃放一整晚烟火庆祝。你不是喜欢放天灯吗?我已让匠人照着上次你做的那些天灯,赶制一批天灯,为大哥庆贺,为大秦祈祷国运昌隆,你也可以写一些心愿在上面,还有都翠那丫头,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要是你真那么喜欢她,可以留她一直住在长乐宫。”
听人说话确实有很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效果,赵步光不知不觉也听起赵乾永说话来了,但她不想让他发现,索性闭着眼睛,只是身躯时不时的抽搐仍然显示着疼痛。
“你喜欢大哥。”
赵步光肩膀缩了缩。
因为不能触碰赵步光的皮肤,赵乾永很轻地卷起她的头发,让她的发丝缠绕在手指尖。
“我承认,能把大哥送去和亲,我很高兴。这样、这样我就少了一个对手。但如果不是暮云公主也问我要大哥,我不会下令硬要他去和亲,都是误打误撞。你为了大哥疯为了大哥伤心,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疼吗?我也觉得疼。”赵乾永絮絮叨叨得像个老头,“你每一次毒发,对我都是煎熬,你每一次遇刺,我都恨不能把刺客碎尸万段,你每一次去睿王府,我都只能盯着奏折发愣。都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才不能逼皇叔交出解药来,要是能像父皇一样,朝纲独断,我又何必受制于人。”
“嘶嘶”的气流声从赵步光的喉中发出,赵乾永几乎立刻就发现,她想说话,但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想扶她起来,又不敢碰她。
赵步光深吸了口气,半晌,吞咽都觉得疼痛的她才发出声音来,“不要说了……”
“好,不说了。”赵乾永扯起唇角笑了笑,喃喃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但是有一句话,我憋得心里难受,时时刻刻都让我难受,我不知道还能忍受这样的难受多久。”赵乾永一下一下抚着心口,半晌,他才低头凝视赵步光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一开始我是在利用你,可后来不是,现在大哥已经不可能再娶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最不想听见的话还是出口了,赵步光猛然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没有听见。
赵乾永握起她的手,以赵步光此刻的力气完全无法挣脱,赵乾永温柔的声音听上去却十分诡异——
“永远、永远不要想离开朕。”
说这话时候的赵乾永是以皇帝的身份在下令。
赵步光头皮一麻,感觉到赵乾永松开她的手,他离开了她的寝殿,这让她紧绷着的全身稍微松弛下来。
不久后,朝月端来人参鸡汤,虽然每一次吞咽都很要命,但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不吃更不会有力气抵抗毒发时的剧痛。赵步光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天里还会不会有像清晨时那样汹涌的发作。
花了大半个时辰,赵步光才吞下去一碗鸡汤。
喝完汤之后她奇异地有一些困了,只不过钻入骨髓一样的疼时轻时疾,在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之中,她无法睡着。
赵步光闭着眼睛,继续回忆,回忆完了,又从头回忆,每一次她都掐断了赵乾德章钰台失约,之后的事她都不去想,只想那些甜蜜又幸福的小事,甚至是他蹲下身为她穿鞋穿袜。
黄昏金红色的光辉投入窗棂,赵步光侧过脸,朝月趴在桌上打盹,顾安之不在屋内。
金红转为瑰丽的金色,镀染上琉璃珠,一时间珠帘五光十色,如梦如幻。
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
顾安之再次回到屋里,看见朝月对他“嘘”声,放轻了脚步,看赵步光沉沉睡了过去,替她把脉之后,指了指门外。
朝月随他一同出屋,片刻后回到屋内,轻手轻脚为赵步光擦拭身体,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裙,点上香让她好好睡一晚。
这一觉赵步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起身时没觉得难受,就知道朝月替她收拾过了。醒来时听说澹台素已经在偏殿等候,已经是二月二十四,离三月初三没有几天了。
赵步光匆忙洗漱过,去偏殿见澹台素。
没想到一走进院落,就看见了澹台素,她没有在室内等候,而是站在一架三角梅下,红艳令人窒息的三角梅逶迤在花架上,垂若丝绦。
赵步光出声叫了她一声。
澹台素轻舒一口气,展开华丽的裙裳,走到赵步光面前,上下打量她,松了口气,“昨晚让人请你到我那里坐会儿,就听人说你生病了,还病得连床都下不得。吓我一跳,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里不方便讲话,我们去屋里。”
赵步光随澹台素走进偏殿,将宫人都打发出门,独留下朝月服侍。
澹台素喝了一口茶,看见她不避讳朝月,就知道朝月是她的心腹,她白皙光滑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指甲上染着鲜红的颜色,比赵步光见过的任何一位嫔妃打扮更为明艳动人。
“看我这嘴馋得,忽然想起松子糕和芙蓉果来,竟然想得不得了了。”澹台素以手帕沾了沾唇角。
赵步光看了一样朝月,示意她去取。
当朝月退下,赵步光说:“让她听见也无妨,当日说不得还要她帮忙。”
澹台素红润的唇轻轻吹凉茶汤,细长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看赵步光,“我对活人的信任十分有限,此事少一人知晓更好。何况,你还信不过我的人吗?”说完这句话,澹台素一动不动盯着赵步光。
这种眼光里的机锋是赵步光最不喜欢的,但要借助澹台素,她只好点头。
“那就有劳你了。”
澹台素满意地又喝了口茶,“反正你我各有所图,我能帮助你重获自由,你一走,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赵步光低垂着头,沉默。
窗外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赵步光与澹台素对视一眼,悄无声息走到门口,只见一袭水红宫装掠过转角,倒是没有看清是谁,也可能是朝月,朝月穿的就是一样的宫装。但她没有进来。赵步光疑惑地蹙起眉,回到澹台素对面坐下,对澹台素说:“是个经过的宫女。”
“你认识的?”澹台素起了疑心。
“认识,我的近侍。”赵步光不想惹事,随口道。
澹台素和赵步光交代完三月三出宫的细节,每个关节都有人接应,一早让人扮作她的样子,就在她屋子里藏起来。清晨皇后会携宫中女眷向花神娘娘上香祭拜,之后赵步光回到长乐宫,换宫女的衣服,赶得上午时放宫女出宫,她会领到一个叫“朱槿”的宫女的木牌,出宫门之后,到城南青衣巷找一家门口挂着黑色布灯笼的民居,在那里再换上男装,收拾一下,随南下到南洲购买茶叶的商队出城。
不消半个时辰,要交代的都妥当了,澹台素握了握赵步光的手,看见赵步光意外的神情,忽然笑了,“要不是陛下喜欢你,我还真喜欢你这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坦荡性子。”
赵步光看得出来,澹台素说的是真心话,何况她已经要让澹台素如愿,再任性的女人,在这样胜利在即的时刻,也不会再有恶意。
“你刚入府时,一定也曾经十分天真任性,让陛下一见倾心。既然要天长地久伴在他身边,何不仔细回忆一下,他最喜欢你什么,让那些品质永远留存在你身上。你也说了,你从不把后宫的女人放在心上,那么就好好抓住他的心。”赵乾永只有一颗心,后宫却有许多女人,就算他不能真心爱每一个女子,但至少可以让她们都以为自己被爱着,都获得幸福。
送走澹台素,朝月才回来,手中空空没有带来任何糕点。
赵步光看着她走进来,示意她在澹台素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郑重其事地问她:“刚才可有人经过这间宫室外面?”
朝月目光闪躲。
赵步光难得肃容道:“是红蕉吗?”她注意到,红蕉今日和朝月穿的是一个颜色的衣服,她们俩因为一直随侍赵步光身边,常常会商量好穿一样颜色的衣服。
“奴婢吩咐她去取鳜鱼,恰好路过……”朝月低着头。
“去查一下,红蕉从前在哪个宫殿伺候。”
难得听赵步光如此冷淡的语气,朝月愣了愣,终究还是应了声“是”,就在她要退出殿外时,听见赵步光说话,“只要旁人不想害我性命,我也不会害任何人。但我不希望长乐宫中,有通风报信之人。”她转过脸去,对着朝月,“今晚你来我屋里,我会告诉你一切。”
朝月的脚步远去。
那一张脸,是赵步光刚穿越时见到的第一张脸,另一张美艳的脸已经销声匿迹。她想赌一把,这个从还不相识时就选择了帮助她的婢女,跟随她多年,是翠微以外,唯一她可以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