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月下长明 ...

  •   “谁?!”
      院子里的宫女听到声音,瞪向门口,厉声喝问。
      孟夕颜忙缩回了脑袋。那闯了祸的宫女则一跳,便躲到了后面去,站到同伴旁边,摆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孟夕颜瞟了她一眼,心赞:这演技也是一绝。
      “谁在那里?!出来!”院子里的宫女继续喝问。
      孟夕颜想扭头遁走,但一想,万一明天传出什么话,说宫里有刺客一类一类的岂不是闹大了?思量片刻,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去。
      院子里的宫女已经站到了自家主子身前,把主子护在身后,向孟夕颜等人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在那里?”
      “啊……我不是坏人……”孟夕颜一边解释,一边靠近。
      那宫女警惕的一指,喝道:“站在那里!”
      孟夕颜被宫女气势惊到,忙站住了脚,摇着手道:“莫怕,莫怕!我只是看到天灯,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并无恶意……”她偏头去看宫女身后的女子,带着歉意的,“吓到姐姐了?”
      “书香。”那女子轻轻喊了一声,嗓音柔和好听。
      那名唤书香的宫女仍是警觉地看了孟夕颜一眼,但还是顺从的让开到了一边。
      女子近前一步,看着孟夕颜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在这片刻里,孟夕颜仿佛在她眼睛里看到有什么一闪而过,哀愁的、怅然的、失落的,但闪得太快,她不能确信,随后便看到女子扬起了柔和微笑,问:“是昭和公主吗?”
      女子问出口的一刹,孟夕颜看到书香脸上露出诧异神色,随即盯住了她。那不仅仅是对来人身份的意外而露出的诧异,而是更深一层次的,是“原来你就是孟夕颜!”,而不是“你是孟夕颜?!”。
      孟夕颜心里觉得奇怪,从太子妃到面前着主仆二人,对她的态度都很古怪。不过她并不想深究,也便没有流露出察觉到什么的神色,只点点头,又问道:“姐姐……应该不是祁王陛下的妃子吧?”
      女子莞尔不语,书香朗声介绍自家主子道:“这位是征北将军温扬的女儿,胜武将军温靖忠的妹妹,祁国唯一外姓受封正三品郡主,征武郡主!”
      一连串名号,书香扬着下巴,念得顺溜,满脸自豪模样。征武郡主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低头小声嗔怪了一声:“书香!”
      孟夕颜却倒不介意,那书香虽然下巴扬得很高,但并无瞧不起人的意思,只是纯粹的爱主罢了,和东儿一个样子。倒是这位郡主的封号颇有些意思,征武,分明是各取了他父兄的将军封号,只是这位郡主看着弱不禁风,实在与这豪迈粗犷的二字不大相符。
      征武郡主似乎看出孟夕颜心中所思,解释道:“家父在平定墚国之乱里牺牲,家兄亦在之后不久战死沙场,陛下仁善,记挂父兄,故赐我‘征武’封号。”
      “原是忠将之后,夕颜失敬。”
      孟夕颜说得很真诚,她虽不像她的大姐那般有武将情节,但从小耳濡目染,对为国牺牲的忠义之士总有十分敬意,当前便对这位郡主多了些好感,照理说,忠烈出身,性子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眼前的郡主,柔弱娇美,像雨中之花,不堪击打,让人不觉便有呵护之意,可说起家里父兄牺牲的事情,语气却淡淡的,像是在描述一段早已过去,也早已淡却的陈旧历史,但孟夕颜还是抓住了她眼底里的哀伤。至亲死别,是无论多久的时光都无法淡却的伤痛。
      孟夕颜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心里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心下断定,这位征武郡主,哀不外露,柔而不娇,可以一交。
      她扬起讨巧笑容,热情搭话:“温姐姐,你在放天灯?”
      突然被以“姐姐”相称,文静腼腆的郡主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温柔微笑,回答道:“嗯,我们叫它‘长明灯’。”
      孟夕颜近前一步,拉短了两人间的距离,明晃晃的眼睛毫无他念地看着征武郡主:“在周国,我们用它来祈愿,你们呢?”
      “我们……”征武郡主温柔的微笑略一僵硬,迟疑起来,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知缘何的哀伤和为难,然后搪塞道,“也差不多吧……”
      孟夕颜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仰头去看空中逐渐化成小点的长明灯,双手合十,诚挚祈祷:“神明在上,望温姐姐所愿,皆可达。”
      征武郡主望着孟夕颜,她仰起的一张脸不算绝色,一双眼睛却尤为明亮通透,倒映着夜空里的长明灯,闪闪烁烁,似有异彩。此刻夜风小了一些,“呼呼”的风声似在低喃,她听到身后屋檐有白雪滑落,她听到远处隐隐飘来了乐声,她远眺长明殿,高高的宫殿灯火通明,她却似乎看到有人影坐在灯光里,长发,黑衣,冷峻面容……
      长明灯,忽然熄了。

      孟夕颜回到夕华宫的时候,掌事姑姑绣雨领着几个宫女,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绣雨是从司空珏身边拨过来的,白天的时候孟夕颜依旧见过,是整个夕华宫里唯一把孟夕颜真的当主子看的人。
      绣雨一见到孟夕颜,忙迎了过来,进到殿里,一面安排人端热水过来,一面关切道:“听说公主伤了腰,却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是不是路上出了岔子?”
      孟夕颜摇摇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路上去了一趟琳椒殿。”
      绣雨端热茶过来的手忽的一滞,随即神色颇为古怪道:“琳椒殿?公主去了琳椒殿?”
      “怎么?有何不妥吗?”孟夕颜见绣雨如此神色,不觉担心是不是琳椒殿有什么猫腻,那么温善的郡主总不会是什么疯子之类的吧?
      “没有……”绣雨很快恢复了常色,一边把茶递过去,一边道,“只是琳椒殿是征武郡主的住处,征武郡主幼年丧父,母亲亦殉情而亡,唯一的兄长也在不久后牺牲,陛下怜其孤苦,便将她接到宫里来住,自小跟着皇后娘娘长大的。陛下和娘娘都视郡主为己出,甚为疼爱。郡主自幼身子不好,有‘惧寒症’,陛下便特意建了琳椒殿,室内以特制漆料涂刷,地下更可烧炭取暖,整个宫殿四季如春。郡主虽非皇室,但其身份地位,在祁国却是十分尊贵,堪比太子殿下。”
      孟夕颜喝了茶,她知道绣雨的意思,是在告诉她征武郡主地位非凡,她不能招惹。难得绣雨善心,孟夕颜心里有几分欣慰,点点头,道:“郡主虽然地位尊贵,却待人十分和善亲切,并不仗着自己身份看不起人,我很喜欢。”
      孟夕颜指桑骂槐,堂下那些没身份没地位却很看人不起的丫鬟们登时耳朵发烫,暗自咬牙。一人咬牙尚且听不见,众人齐咬就不一样了。一时满殿“咔咔”声此起彼伏,孟夕颜却悠然喝茶,眼皮也不抬一下,且当听不见。倒是绣雨立在那里,神情颇为尴尬。
      喝完茶,孟夕颜慢慢放下杯子,问绣雨道:“对了,我还不知道郡主名讳?”
      绣雨答:“郡主名为靖初。”
      “立竫之靖?初始之初?”
      绣雨点头。
      孟夕颜略一沉吟,道:“是将门之女之名,可惜不该是郡主之名。”
      绣雨抬眼看了孟夕颜一下,片刻又垂下了眼眸。
      东儿听不明白孟夕颜绕来绕去的话,却有一个疑问一直在心上,正要开口问,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人似乎不大妥当,便忍住了,直到进了内室,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她给孟夕颜梳洗、换衣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
      她一边给孟夕颜解开发髻,一边问:“公主,刚才征武郡主是哭了的,对吧?你说,她为什么哭呢?是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还是有什么其他……”
      孟夕颜从镜子里看东儿,摆出严肃的面孔:“我怎么教的你?多观察,少打探;多动脑,少插手。”
      东儿马上抿住嘴,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镜子里的孟夕颜,一副“我再也不敢”了的模样。
      孟夕颜脸上神色立时松了,东儿好奇心重,有时迟钝,有时又莽撞,时常收不住性子,但也机巧,知道分寸,否则不会到剩了她两人的时候才问。她只要多留个心便是,并不十分担心。但她脑中却也不觉浮现出刚才温靖初仰面落泪的画面,凄凉凉的,看着叫人心疼。她也有过念头,不知道温靖初向长明灯许了一个怎样的愿,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忘却寒冷,久立雪中,她能感觉,她并不是为身世孤苦。但她没有多做猜测,也不会去问温靖初,这深宫的女子总有许多难言的苦楚,她自小在周王宫长大,见得也不少。只是希望,果真苍天有心,不要负了这美丽女子许的愿望。

      此时,苍乾宫里,司空珏卸了妆、换了衣服,掀开珠帘,走进内室,身后跟着的贴身宫女挽竹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解酒汤。
      宸屹宗此刻躺在床榻上,支着一只手臂撑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祁王宫里许久没有办晚宴了,他今晚情绪有些亢奋,喝得有些多。
      司空珏轻轻坐到床边,端过盘子上的解酒汤,声音轻柔的唤:“陛下。”
      宸屹宗没有动,仿佛睡得很熟,听不见。司空珏皱皱眉,有些为难的样子,看了一眼旁边挽竹,挽竹马上偏过头,脸上却是忍笑的模样。
      司空珏无奈叹一口气,降了几个音调,换了个称呼唤道:“阿宗。”
      刚刚还“睡得很熟”的祁国皇帝立马睁开了眼,咕噜一下翻身坐起,四十多岁的脸上竟是孩子一般调皮又得意的神色。
      司空珏分明听到身边的贴身宫女发出了低笑,她下意识想揉眉毛,一动手才发现手上还端着汤。
      “先把汤喝了。”
      宸屹宗听话接过,爽快地喝光,司空珏接过空碗,转身放到挽竹托盘上的时候,眼角撇到,那位四十多岁却依旧精力旺盛的幼稚皇帝一双手臂以无比迅猛之姿朝她腰肢袭来,她没动,只说:“你今天犯了两个错。”
      迅猛的手臂在离细软腰肢半寸的地方僵停了下来,司空珏放好碗,转回身,宸屹宗看了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两只手臂,惋惜的皱皱眉,不舍的收了回来。
      司空珏温柔看着宸屹宗,问:“知道错在哪里吗?”
      宸屹宗清了清喉咙,看了一眼挽竹,挽竹立马会意,低头行礼,退了出去,内室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宸屹宗挠了挠脸颊,此刻暖黄灯光下的他,一点没了众人之前威严霸气的样子,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第一,不该向顾家两个特卫出手。第二……不该喝太多酒?”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心,一脸试探的模样。
      司空珏无声望着他,他知道自己第二点说错了,讪讪缩了下脑袋。
      司空珏无奈开口:“第二,不该应了绾绾,当众要那周国小公主跳舞。”
      宸屹宗不明白:“为何?”
      “周国重礼法,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出门都带着面纱,更不要说当众跳舞。周国只有女乐、妓女才会大庭广众跳舞。”
      宸屹宗这才恍然大悟,随后皱眉,不耐并嫌弃道:“什么礼法,如此麻烦!”
      “不过那小公主倒是很有意思。”
      宸屹宗点头认同:“唔,寡人还想她为何来那一出,原来是这个原因!”
      司空珏又是无奈看宸屹宗,说他傻吧,他也不傻,别人演戏一眼能看穿,但说他聪明吧……有哪国聪明的皇帝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还如此后知后觉,她不说,他决计死都不会知道。
      “是吗?”
      宸屹宗忽然突兀的来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他却是认真神色,看着司空珏。
      司空珏点点头。
      宸屹宗一笑,露出喜色,眼中精光一闪:“好!”
      “只是……”司空珏又开口,“不在身上,在‘身’上。”
      宸屹宗皱眉:“什么意思?”
      司空珏不语,玄玉般深邃剔透的眼眸望住宸屹宗,凝定的,没有波动。四下霎时安静,她脑中却有许多纷扰杂乱一闪而过。片刻,她开口:“阿宗,你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不出手。”
      宸屹宗也凝定望着司空珏,先是沉默。司空珏虽然没有说,也没有显露,但他却很清楚她心里的那些纷扰杂乱。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目光却温柔而深情:“小珏,你说的,我万没有不答应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