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年》路二三

58、魂断

　　将养了几日，手脚都能动了，让芒稚扶着也堪堪下了床，就是走不了几步路。
　　又过了五日，收拾妥当，上路回京。这一路走走停停，二哥生怕我身体吃不消，走的极慢，回到京里已是八月。
　　沈翊并未回京，军报平安，只是战事未平。我心里安慰着自己，没回来也好，我要赶紧好起来。等沈翊回来，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每日练习走路，踢腿，写字，执箸。手脚失了往日的灵活，一切只能从头练起。
　　景王，不，应该说太子来看过我两次。言里言外透着疏离和客气。我不以为意，他已不是当日的景王，如今入住东宫，不日就将问鼎登基，本就不该如往日的温润如玉。况且他已立妃。我本无意，就不该再有牵涉。
　　皇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本该进宫谢恩，身上不便，加上那日在婧珊公主那里受辱，对进宫也惧怕几分，终是不了了之。
　　又练了三月有余，身体机能总算恢复了大半，只是没有往日有力和灵便。二哥不许我练武，但茂公说可以修习心法，活筋通络。这一修上心法，人反而沉静了不少，心里平静澄亮。
　　已进了腊月，终于得到沈翊班师回朝的消息。此去半年时间，沈翊斩杀了樊王、羌族六皇子以及六万精兵。如今的羌族逃至大漠最西北，数年之内无力进犯中原。
　　心里小小雀跃着，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腊月二十七，沈翊带兵进京。京城百姓无不欢欣，争着一览这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的将军容颜。一时间京城里万人空巷。我也挤在人群中，想尽早看见他。
　　一队队兵马后，他的身影缓缓出现。银盔素甲，长剑斜插腰间。剑眉朗目，鼻峰俊挺，嘴唇微抿。满面风尘盖不住他俊逸的风采。想起三年前，在陇西的街头，我也是这样看着他。可能，当初就已经动了心。
　　渐渐地，我竟然看痴了。直到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回京必定先面圣，封赏、庆功少不了。我命小四紧盯着宫里的消息，等沈翊一出宫就报与我知。
　　谁知沈翊竟然在宫里住了三日。今天已是除夕，还没有沈翊出宫的消息。
　　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雪。果真，午后就扬起了雪。北风呼啸，雪一阵紧似一阵。我缩了缩脖子，走回房里，望着窗外发呆。
　　忽的，门被撞开，风立刻夹着雪滚了进来，冻得人一阵凛冽。
　　一个雪人闯了进来。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雪，急急地说：“姑娘...那个...将军...将军...”
　　“小四，怎么了，你且慢慢说。是不是沈翊出宫了？”
　　小四咬了咬牙，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姑娘，沈将军是出宫了...可...”
　　我没听他说完就往外跑。小四一把拉住我，急地眼圈都红了。
　　“姑娘，听说，沈将军向皇上求婚，皇上允了将婧珊公主嫁给他。”
　　我顿时立在当下。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小四，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皇上赐了谁？当日皇上可是允了，只要我活着回来，就...就...金口玉言，怎么能变！”
　　“姑娘，我都明白。可宫里传信来，说金銮殿上，那沈翊向皇上求的就是婧珊公主。”
　　“怎么可能，我不信！沈翊人在何处？”
　　“已经出宫。姑娘...”
　　不等他说完，我飞身跑了出去。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怎比的上此刻的心冷。雪天路滑，我又大病初愈，一路跑来，不知摔了多少跤。
　　发髻散了，衣服脏了，脸上滴滴淌着雪水。我狼狈地站在沈府门前。远处一顶软轿缓缓前来。
　　原来沈翊从不坐轿，当了驸马果真不一样了么？
　　轿子缓缓停下，有人扶着沈翊出了轿。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数月未见，他俊美依然。
　　风呼啸着卷着雪花从我们中间穿过，乌发张扬，衣袍猎猎。
　　四周静谧无声，时间也仿佛停止了一般。
　　我们就这样望着。他的眸子清亮如潭水，没有一丝波纹。看着让人心寒。
　　我紧紧握着拳头，声音哽咽：“我没死，你知道么？”
　　“知道...” 沈翊一脸平静，声音也如此。
　　我不甘心。
　　“那...那你还要娶公主么？”
　　“是。”决绝而且无情。
　　“可有人逼你？”
　　“无人相逼。”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慢慢碎裂开来，疼痛沿着经脉蔓延，狠狠箍住了我。
　　无处可逃。
　　以身犯险如何，经脉俱断又如何，比不上他此刻的冷漠无情。
　　我压抑着喉咙间的腥甜，仰天长笑，笑的极尽明媚灿烂，笑那山河无光日月无辉，笑我痴傻为人，竟换来如此下场！
　　也罢！
　　蓄力抬手劈向他身后的轿子，椽木竟然应势而断。
　　木尖刺入手中，鲜血斑斑，却丝毫不觉疼痛
　　我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
　　“沈翊，从此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如同此椽！”
　　转过巷口，实在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雪地上一片嫣红。身子晃了两晃，我终是支持不住，倒了下去，陷入无尽的黑暗。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