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46、十五 魔君再临（3）

　　碧海阁的正殿，挤满了乌压压的魔族，一个个延颈企踵，想要沾一沾魔君的风采。群龙无首多年，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法力无边的魔君归来，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倾巢而动，进犯人间。
　　一个黑衣黑帽的人站在队伍中，慢慢往前挪去，走至宁枫跟前，双膝跪下，奉上一本封皮老旧发皱的古书。
　　“恭贺魔君大婚，小人特敬献一本咒法之书，愿吾主早日征战四方，一统人间。”他抬起头，黑帽缓缓落下，正是已经失踪了很久的宁铮。
　　宁枫高坐在上，垂眼看去，对着宁铮微微一笑，道：“师弟师妹之中，还是你最听话。”
　　宁铮见他口中尚有同门之谊，越发自信，道：“我与宁子鄢和宁微道不同，早已恩断义绝，愿投入魔君麾下，誓死效忠！”
　　“好。”宁枫一伸手，那本咒书已经到了他的手里，“六合禁书，真有意思，朔方以前藏得那么紧，却还是被你拿到手了。”
　　宁铮如实相告道：“他曾让我将其焚毁，我想着日后或许有用，就留下了。”
　　宁枫翻看了几页，道：“原来之前槐江岛和一些人间城镇的消失，都是你做的。”
　　此时，宁子鄢和宁微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掩藏在众多魔族之后，正好听见了宁枫和宁铮的对话。他们都不曾预料，多年后同门再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宁子鄢朝宁枫看了一眼，他还是方堑的模样，穿一袭金边黑衣，显得潇洒挺秀，深邃寒冽，只是浑身上下所透出的那股凉薄气息，是她极为陌生的。
　　他不是方堑，方堑不爱穿黑衣，方堑的笑容，会让人从心底生出暖意。
　　正走神间，只听宁铮说道：“这本书里，记载着一种古老的阵法，可以让大片区域消失。我之前选了些小地方略作尝试，果不其然，瞬间可将选定的区域夷为平地。”
　　宁枫大为赞赏，道：“那，作为大婚贺礼，你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这阵法吧。”
　　宁铮问道：“魔君想让何处消失？”
　　宁枫随口说道：“就选……东临镇吧。”
　　宁枫恭敬道：“好，我今晚便准备，明天天一亮，魔君就能感受到从人间传来的恐惧和绝望。”
　　良辰吉时到，一喜红衣的柳色青款款而来，走向宁枫。
　　宁枫从座位上走下来，伸出手去，牵住了柳色青的手。
　　众魔族跪拜，宁子鄢和宁微也跟着俯首。
　　“青青，成为我的妻子，你高兴吗？”宁枫看似温柔地注视着柳色青。
　　柳色青双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
　　宁枫道：“我却没有那么高兴。”
　　柳色青不解地看着他。
　　“有两只小虫子混了进来，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宁枫拿过一旁的承影剑，拔出，将剑柄放入柳色青手中，“不如，你去替我杀了他们。”
　　柳色青拿着剑的手一颤，原来宁枫早已发现宁子鄢和宁微的潜入。
　　门口，两人正欲撤离，却被大群的魔族精锐所围。
　　宁枫的永夜诀打过去，将宁子鄢和宁微困在一个极小的结界中，拉到了大厅中央。出神入化的禁锢结界，饶是宁子鄢想尽办法，也无法将其打破。
　　宁微看着宁枫，道：“大师兄，你醒醒吧！”
　　宁枫极为不耐地瞥了柳色青一眼，道：“还不动手？”
　　“大婚之日，何必非要见血，明日再处置也不迟。”柳色青说着，将承影剑插回剑鞘。
　　宁枫神色一凛，眼中忽然杀意汹涌，他瞬间又拔出了剑，狠狠一剑，刺入了柳色青的胸膛。
　　柳色青嘴角淌血，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枫。他们站在极近的距离，她支撑不住，一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慢慢下滑。
　　宁子鄢重重一掌拍在结界上，厉声道：“宁枫！他是你的妻子！”
　　宁枫冲她轻蔑一笑，道：“忤逆我的，都该死。”
　　柳色青一身嫁衣染血，跌倒在宁枫面前，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下滑至末端，但还是固执地不松手。她努力仰起头，想看他的脸。
　　这一刻，她眼中的宁枫，不再是方堑的模样，而是变回了他原本的面容。
　　他执剑而来，器宇轩昂，眉目如画，从风中走过，衣袍上还粘染着零星花瓣草木。他踏进流云图，往那椅子上一坐，笑言：“原来碧海阁的柳阁主，这般年轻的吗？”
　　她就这样着了他的魔。
　　“等了半辈子，终于还是等来了一个结局。”柳色青紧紧攥着宁枫的衣角，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宁子鄢看着柳色青的笑容，不禁想起了方堑的生母玉笙。她至今仍记得，她自杀的时候，同样是面带笑意的。宁子鄢曾不明白这笑意为何，如今恍然有所悟。
　　她又想起在鸡鸣寺遇到的吟夏，坚韧决然，横剑穿腹，口口声声说着不悔。
　　老天爷待她们并不好，她们心中都有恨，可是对于自己能选择的路，她们已经做出了不二的选择。人事已尽，所以无怨无悔。无怨无悔，所以含笑而终。
　　宁枫看着柳色青的尸体，忽然感觉到心中一股异样之情涌出，似忧心，又似痛楚。
　　“我这是怎么了……”他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这忧心痛楚的，并不是他，而是体内的另一个人，方堑。
　　柳色青的死，让方堑的神识有片刻的回归，在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慌乱不已地蹲下身，将她抱起，喊道：“柳姨！柳姨！”
　　柳色青已经毫无生息，方堑不由得哭了起来，“你说要给我置办彩礼娶媳妇的，你说话不算话！”
　　众魔族震惊不已，不知宁枫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个人。
　　宁子鄢悲喜交加，喃喃道：“堑儿……你还活着。”
　　“子鄢！”方堑遥遥看了她一眼，以破碎虚空之法打破了宁枫的结界，将宁子鄢和宁微放出后，抱着柳色青的尸体，向他们走去。
　　方堑和宁子鄢相互看着对方，都有无数话要说，但当着这么多魔族，唯有暂时忍耐，先离开碧海阁再说。
　　不料刚走了几步，方堑突然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再也无法往前走动。
　　宁子鄢紧张道：“堑儿？”
　　“他想夺舍……”方堑匆匆说了一句，将柳色青交给了宁微，“我走不了了，你们快走！”
　　宁子鄢略一犹豫，但很快想通，方堑和宁枫同宿一体，即便带他一起离开这里，也无法阻止宁枫的再次出现，反而会让她和宁微也再次受制于宁枫。
　　“我会想办法的！”宁子鄢说完，与宁微快速离去。
　　方堑的手紧紧抓着门框，青筋暴起，极力阻止宁枫的出现，但他的神识太过微弱，靠着鸿蒙之种的力量才得以残存下来，根本无力与宁枫争夺身体，眼看着宁子鄢和宁微离开后，他又被宁枫夺舍。
　　宁枫本以为方堑已死，不料他竟然还在自己的体内，还能跑出来干扰他的行动，不禁气得骨节作响，抓起一个近处的魔族，将他捏得粉碎。
　　其余魔族战战兢兢，全都匍匐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发出。他们看了这半天，都渐渐明白过来，原来魔君的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人。
　　宁枫一把将宁铮拉至自己面前，道：“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让东临镇消失，我要看着他们，一点点灭亡！”
　　宁铮也被宁枫刚才的举动所吓倒，慌忙答应道：“是！”

　　岳陵光和辰兮真成亲之后，一直就住在东临镇的岳家府邸。
　　东临镇的夜晚十分安谧，唯一不安谧的是，岳夫人又开始唠叨了：“陵光，你个臭小子，大晚上的不回房间睡觉，来花园里练什么剑！”
　　岳陵光道：“法术不练是要生疏的，生疏了，怎么保护你呀？”
　　岳夫人完全不被他哄骗，不悦道：“当初让你好好在家读书考功名，非不听话，出去学什么仙，就你这种胆小怕事的性子，还想去除暴安良？尽做白日梦！好在，娶了阿真回来，也算是将功补过。”
　　岳陵光觍着脸道：“那是，那是。”
　　“那还不快点滚回房间，给阿真端水泡脚暖被窝去！”岳夫人一巴掌拍在岳陵光头上，“最晚明年，必须把孩子生了，不生孩子不准回那什么六合山，生完孩子最好也再去考个功名回来……”
　　岳陵光苦不堪言，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花丛中有吱吱声，急忙叫唤起来：“阿真救我！有老鼠！”
　　辰兮真抱着剑就冲了出来。
　　“是我！是我！”风卷云顶着一头草钻出来，一脸委屈无奈，“老夫人不让我来找你，说我要把你带坏，我只好钻狗洞进来了。”
　　辰兮真问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风卷云将他打听来的消息尽数告知，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宁枫回来了，宁枫成魔了，方堑死了，方堑又活了，宁子鄢被抓了，宁子鄢又被放了，宁子鄢和方堑好像有点说不清的什么问题……
　　辰兮真和岳陵光听罢，一个脑袋两个大，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连夜就想回六合山。
　　岳陵光担心他和辰兮真一起走的话，马上就会被岳夫人发现，就她的脾气，冲上六合山放火都有可能，便对辰兮真道：“你留在家里，万一娘问起，也好应付一下她。”
　　辰兮真略一思忖，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岳夫人为了防止岳陵光又出去乱跑，叫了十多个护院连夜把手大门，从正门走是不可能的了。风卷云一指角落里的狗洞，道：“那里。”
　　岳陵光十分不屑，“没本事的才钻狗洞，我们会御剑的修士，当然选择翻墙。”
　　他还是把岳夫人想得太简单了，四周院墙，皆设了结界，把他撞得头晕眼花，最终还是和风卷云一起，爬狗洞出了岳府。
　　刚走到镇外，风卷云就停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奇怪符号，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以前没有的啊。”
　　岳陵光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催促风卷云别耽搁了，赶紧去六合山。风卷云纳闷了一会儿，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好当没有这回事，继续赶路。

　　岳陵光和风卷云走了没多久，岳府就被姜琦玉带着姜家人围了起来，叫嚣着让辰兮真出去，她要报杀父之仇。
　　辰兮真正欲出门，却被岳夫人拦下，道：“交给我。”
　　岳夫人说完，抓起扫帚就出了门，辰兮真不太放心，也跟在后面。
　　姜琦玉一见岳夫人这般架势，愣了愣，想着这种妇人总该怕妖怪的，便道：“我是来收妖的，你儿媳是只狐妖，让她留在家中，怕是要家宅不宁，不如让我除了她，给你们家避避灾祸。”
　　岳夫人大骂：“我看你长得才像狐狸精！”她二话不说，横起扫帚就冲姜琦玉打了过去。
　　姜琦玉有猎妖之能，可这种打架方式非她所擅长，竟真的被打出了门。她气急败坏，正欲施法将岳夫人推开，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极为异常，整个黑幕如同浓墨滚动一般，从中又呈现出赤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姜家的人惊骇发问。
　　辰兮真也觉得诡异，将岳夫人护在身后，对姜琦玉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容后再说，先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姜琦玉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已然率先一步走了出去查探。辰兮真拍了拍岳夫人的手，让她不要担心，也跟着姜琦玉等人出了门。
　　赤红色是从外面一点点向着头顶的天空包围的，一行人随着天象，往镇子外面走去。来到临界处，他们一个个都停了下来。
　　“路呢……”姜琦玉看着前方茫茫一片，无法跨出去脚。她一剑横在辰兮真脖子上，想让她探路，命令道：“你往前走。”
　　辰兮真见他们人多势众，无法反抗，只好依言往前走去，发现一到边缘，就会被弹回去，东临镇似乎成了一个无法走出去的独立空间。
　　姜琦玉继续逼迫道：“用法术试试。”
　　辰兮真对着那白雾打出一掌，顷刻间如受到了反噬似的，被撞出去摔在地上。她觉得腹内泛起恶心，一手捂着肚子，再也无法站起。
　　“你装什么装？”姜琦玉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拽起，见她额头虚汗直冒，扣住了她的脉，一探之下，惊道，“你有身孕了！”
　　辰兮真摸了摸肚子，心中也是有喜有悲，难以难说。
　　姜琦玉见她如此，暂时也不再恶语相向了，道：“一码归一码，等你生完孩子，我再找你算账！”
　　姜家人一个个神情紧张，道：“我们……还出得去吗？”
　　辰兮真抬头望天，日月星辰，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红色。
　　东临镇之外的世界，真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