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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八 逐出师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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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几日,方堑一直在自己房里,而宁子鄢也没有再出现过。那日,“小师父”撑过了吃完红烧肉,却没撑过喝完排骨汤,就又被“大师父”赶走了。
方堑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对鹿蜀道:“你背着我出去走走吧,想去哪儿都随你。”
鹿蜀好不容易得到了自主权,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方堑趴在鹿蜀身上,迷迷糊糊睡了会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后山了,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能来!快走!”
鹿蜀忽然欢快地叫了一声。
方堑抬头,就看到了绰衣。
她就站在不远处,衣衫有些脏乱,又惊又喜地看着方堑,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方堑让鹿蜀把他放了下来,“绰衣,好久不见。”
“方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绰衣掌心中,拖起一枚闪闪发光的紫色鳞片。
方堑惊道:“鲲鳞!你从何得来的?”
“我爹病重,我来山上给他找千年灵芝,结果灵芝没找到,找到了这个。”绰衣一脸忧心,“我看它不像是普通的物件,又出现在这山下,可能是你们六合山的东西。”
方堑道:“这就是我师父的法器!”
绰衣将鲲鳞交给方堑,“那就归还给你。”
方堑收下鲲鳞,不知如何感激,道:“我帮你一起找千年灵芝吧,即便这里找不到,我也可以把你爹带去山上,找我师父救治。”
绰衣冲他感激地点点头,“有人说在一处悬崖边见到过,但这里地方这么大,我根本不知道悬崖在哪里。”
方堑道:“别着急,这山就这么大,大不了都翻一遍。”
两人一兽,走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悬崖。前方突然出现一条岔路,方堑正想着走哪边的时候,绰衣说道:“这条路我之前已经走过了,我们走这边吧。”
方堑道:“好。”
他们往前走去,这条路越走越窄,前方全是密密匝匝的树丛,只容得下一人通过。方堑无意间看向地面,忽然看到一个浅浅的鞋印,心中一惊:这莫不是师父每天都要来的地方!他犹豫了,这里可是宁子鄢千叮万嘱不能踏足的禁地。
但是,看着绰衣着急的样子,方堑又不忍心出言阻止。他看了看天色,估算着宁子鄢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才会来这里,他们走快点的话,应该不会遇到。
“绰衣,这里走个来回也需要些时间,天色将晚,我们都坐到鹿蜀背上,走快点如何?”他刚才就想说这个提议,只是觉得孤男寡女共乘一骑,不太合适。
不料绰衣毫无反对的意思,道:“好,我也想快点找到。”
二人爬到鹿蜀的背上,鹿蜀加快了脚步。路非常不好走,好在灵兽的辨路能力比他们强很多,就这样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是看到了前方的断崖。
绰衣道:“就是那里了!”
鹿蜀快步上前,到了悬崖边,将二人放下来。
前方是一片宽敞的崖面,正中央竖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台。
方堑往那石台上看去,顿时惊住了。传说中,指天剑是一把金黄色的古剑,有斩妖除魔的无穷威力,可眼前所见的,竟然是一把断剑!更确切地说,是一截截废铁插入了石台之中。
绰衣走上去,忽然叫起来,“灵芝就在这里!”
方堑也紧跟过去,只见断剑之下,竟长着一朵巨大的灵芝,乌黑发亮。
绰衣道:“这灵芝像是从石台中长出来的,我们想办法把这几块废铁拿掉吧?”
方堑还没有从传说破灭的沮丧中回过神来,听绰衣这么一说,忙道:“不行,不能碰!”
刚说完,绰衣已经拔出了一截断剑,道:“已经松动了啊,很容易就拔出来了。”
方堑极为不解,指天剑还能松动?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结界所在地?其实他哪里能猜到,绰衣所拔出的那一截废铁,是她事先插上去的,为的就是让方堑相信,这些真的是废铁。
方堑握住一块废铁,却发现它深深扎在石台里面,拔不出来。他将力量凝结于掌心,用尽全力将它往上提,由于用力过猛,刀锋划过掌心,拉出了一条血痕。
绰衣紧张道:“方堑!你没事吧!”
方堑摇摇头,道:“小伤,不要紧,倒是这废铁,恐怕是拔不出来了,要不直接把灵芝掰碎了拿出来吧?”
绰衣正迟疑着,忽然,石台震动了一下,仿佛底下有什么人在努力推动一般。
方堑拉着绰衣往后退了两步,道:“这里危险,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拿了东西,我们就赶紧走吧。”
绰衣点点头,站在原地。
方堑再次走上前,他刚伸出手,就听到身后有人厉声喝道:“方堑!你在做什么!”
方堑一惊,快速收回手的同时,只见石台又震动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拔过的那一截断剑,被震了出来。
他们身后,宁子鄢和宁微已经飞身上前。
让方堑没有想到的是,绰衣比他们都快一步冲过来,她周身被白光包围着,一手握住了石台上的另一截断剑。
宁微手中的剑直刺向绰衣,方堑大喊:“师叔不要!”
然而,那把剑直直地从绰衣胸口穿过,却不沾染一滴鲜血!
宁微冷声道:“琴虫绰衣,不管你是个什么妖精鬼怪,今日都休想离开六合山。”
方堑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曾经让自己生出一丝丝爱慕之情的女子,竟是个妖精!
石台震动得更加厉害,方堑看着那石台,只觉得下方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引着他,他能明显地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直跳,无意识地就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站住!孽障,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宁子鄢说着,已经快速走至石台上,将那截落在地上的古剑重新插了回去。
她凝神运气,将数截断剑没入石台,石台终于安静下来。
世人皆知,六合山上,指天剑镇压着千万魔军,但没有人知道,在神魔大战中,这把金色古剑已经断成了无数截。这些看似废铁的断剑,却还是传承了指天剑的神力。
方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下面,镇压着的就是魔军,而绰衣,她把自己骗过来,是想帮她打开这个结界封印。因为她是妖精,所以无法拔出剑?可是刚才她明明又想上去拔第二把。而一开始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的断剑,为什么会突然被下面的力量震开?是鲜血的作用?如果谁的血液都可以,那么这个封印岂不是太容易就破了?
他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问题,但根本来不及多想,因为一旁,绰衣已经被宁微制住,眼看着有生命危险。
虽说她来这里另有目的,但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还是不希望绰衣有事。方堑求道:“师叔,请手下留情,先问清楚不迟!”
宁微道:“你可知道下面镇压着的是什么?一旦放出来,方圆百里瞬间陪葬,人间将重新变成修罗地狱!”
方堑哑口无声,转头看着绰衣。
绰衣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虽不是魔族的人,但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我明白你的理由!”宁微看着她道,“告诉我,颜靳在哪里。”
绰衣摇摇头,决然地说道:“你们杀了我吧。”
“成全你。”宁子鄢右手一抬,一道紫光直直刺入绰衣的眉心,绰衣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方堑看得心惊,跪在宁子鄢面前,道:“师父,你听她说完话再发落吧!”
宁子鄢道冷言相对,手中没有停下,绰衣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方堑追上去,只摸到一缕白烟从指缝间流走,震惊道:“你……你真的杀了她!”
宁微看着方堑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出言提醒,宁子鄢只是将绰衣打回了原形,并没杀她、也杀不死她,但看着宁子鄢警告的眼神,还是没有说话。
宁子鄢看着方堑,道:“你受妖精蛊惑,今日若我们晚来一步,就会酿成大错,方堑,你要我如何罚你?”
“你总有你的一堆大道理!”方堑站起来,怒视着宁子鄢,“不就一把破得稀巴烂的剑?你要是早告诉这些原委,我哪会不知轻重!”
这是方堑第一次和宁子鄢斗嘴,宁子鄢一时愣住,竟无言以对。
“不就是擅入者死吗,你杀了我好了!”方堑抬起头,看着宁子鄢,眼眶发红,但是毫无惧色,“你现在立刻杀了我,我保证一动不动站在这里,让你杀!如若不然,今日我只要活着离开了这儿,你就再也不是我师父了!”
他说出这些话来,背在身后的手指不由得轻颤。
宁子鄢咬着唇,拔出佩剑,指向方堑。
方堑闭上了眼睛。
整个树林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丝风都没有。
半晌,宁子鄢豁然将剑划向了自己的左手,剑锋一闪,她的左手顿时鲜血淋漓。
颜玉和宁微俱是一惊。
方堑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走过去,生生止住了。
宁子鄢抬起左手,冷声道:“子鄢不肖,违背师命,收此徒儿,险些陷六合于危难。今日当着师父英灵起誓,与此人断绝师徒恩义,今后他再敢踏足结界之地,我若不杀他,就让我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方堑站在原地,看着宁子鄢,只觉得心中五内俱焚,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你要杀便杀,发的什么破誓!我才不会回来,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方堑说完,掏出怀中鲲鳞,冲宁子鄢扔了过去,“你的法器是绰衣找回来的,现在还给你!”
方堑说罢,转身上了鹿蜀的背,鹿蜀明白主人的心思,飞快地往前奔跑。他和宁子鄢因鲲鳞丢失而结识,如今鲲鳞找回,两人的缘分也走到头了。
迎着风,到了无人之地,方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分不清楚这巨大的痛苦是源于绰衣的死,还是宁子鄢的决绝,只是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宁子鄢失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起剑,她的额头,多了一个鳞片的印记,这是本命法器已然回归的标志。她的伤口还在淌血,难怪说十指连心,她现在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隐隐的痛。
方堑终于走了,走了也好,只要这辈子都不回来,也就不用再担心他能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原本准备给他在山下开店的钱,可以省下来把池塘修葺一番了。就当做,三年前在碧海阁中,她没有认出他来。就当做,十八年前的六合山下,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宁微心中诧异:“师姐刚才立誓的时候,那句‘违背师命’是什么意思?师父不是十八年前就已经羽化了吗?”
宁子鄢仿佛明白宁微心中的疑问,道:“师弟,我要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她从十八年前的那一念之差开始说起,将方堑的身世尽数告知。
宁微听后震惊不已,但对于宁子鄢的做法,却不敢有责怪之意。他深知她的秉性,这样的事情即便再发生一次,也还是这样的选择。宁微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么师姐,你就这样让他下山了吗?”
宁子鄢道:“我与他相处三年,知道他本性并不坏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或许反而可以安稳度日。”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宁微蹙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或者,让颜玉把他带去瀛洲列岛吧?有人管束着,总是要好些的。”
宁子鄢道:“即便颜玉不主动出面,方堑也会主动去找他的,毕竟……六合仙山,从来都不是他最初的选择。”
世事难料,三年前,竟然会在那样的机缘巧合下再次遇见。宁子鄢此刻觉得,或许当日不强行把他留下,让他直接跟随颜玉去了瀛洲列岛,反而更好。可若真那样,这三年,她自己的人生,恐怕会非常无趣……
宁子鄢已经往前走去,宁微看着她的背影,隐隐有种预感,这事儿啊……没完。他只希望,这不是噩梦的开始。
隐藏在废弃神庙中的石室,一如既往漆黑一片,任何一束阳光,都照不进来。
成魔的时间长了,颜靳反倒有些怀念起世间的阳光来。他恍惚想起还在家中的时候,房外廊下的阳光,从屋檐的一侧倾斜进来。他喜欢坐在走廊里晒太阳,颜玉经常放轻了脚步走过,到他身边的时候,故意吓他。每一次都失败,却总还有下一次。
那是哪一年的事情?颜靳记不得了。此刻他坐在桌边,久久注视着桌上的琴,伸手弹拨了几个音,绰衣不在的缘故,这琴音听着,竟然也索然无味。
正想着,一缕白烟从外面飘了进来,落到了琴弦上。
颜靳大为吃惊,道:“绰衣,你怎么了?”
白烟在琴的周围绕了一圈,随即钻入了琴身。
绰衣失踪了很久,眼下这般回来,颜靳一看即知她是遇到了高人,被打回了原形。琴虫不是一般的妖精鬼怪,琴音所化,没有戾气,即便是专门以收妖为生的猎妖人,也不会对其加以伤害。
“是宁子鄢干的?”
绰衣已经没有形体,无法回答他的话。
颜靳站起身,走至石室门口,凝神倾听了片刻,外面安静地连一丝风都没有。他回到桌边,一把抱起了凤凰琴,“我带你去巢穴,它的力量,一定能将你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