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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七 山中岁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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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宴一过,方堑正式成为了宁子鄢弟子。
“自此以后,你我师徒,同去同归,同吃同睡。”宁子鄢高高兴兴,在老树根下埋了十八坛“男儿红”,说是等方堑成亲之日拿出来喝。
宁微和宁铮都未收徒,阿真和岳陵光等人,各自认了安字辈的师父。岳陵光受不了宁子鄢变来变去的性格,生怕一朝将她惹怒,小命不保,便认了宁微的弟子安之城为师;姜琦玉和孟丹青成为宁铮徒孙,分别拜了安之洵和安之烛为师;至于阿真,本以为宁微会答应收她为徒,不料宁微也将她交给了安之城。
她不能继续住在凝合殿了,搬离的这一天,跑去找宁微要个说法,红着眼睛问道:“为何当初答应,现在又反悔?”
宁微道:“一心修道,再无他念,也不想他人起念。”
阿真明白了,之前一路同行,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了对他的妄念。宁微没有将她赶下山去,还让大弟子亲授,已经天大的仁慈。
“阿真谨遵师祖教诲!”她掌心握了握宁微送她的星辰日晷仪,擦干眼泪,离开了凝合殿。
拜师过程中,还起过一个小小的风波。按理说,入六合门下的新弟子,都是要改名字的,论资排辈,除了方堑是安字辈,其余人等都是辰字辈。
宁子鄢要将方堑改名为安随遇,希望他随遇而安。
方堑因惦念养父母的恩情,拒绝改名换姓,也觉得安随遇这个名字,比不上原有的霸气,显得很随随便便。人家同辈的名字是:安之城、安之洵,安之烛……一看就是按五行排的,说明他们的师父在取名的时候是有认真思考过的,可为什么到了自己,就这么随便?
“六合门规不可更改,”宁子鄢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也可以叫安随便。”
不料,宁子鄢默守陈规的第一性格刚说完话,紧接着,第二性格又道:“其实门规也不必全然遵守,我没指望你们一个个都重新做人,又何必改名换姓?方堑就方堑,堑堑这名字多好啊,吃一堑,长一智,一看就能长成个聪明人。”
所有弟子又被掌门人惊到了,但他们已经习惯,也知道是由于修炼溯灵诀的缘故,所以都对她十分包容,没有当众惊掉下巴。
所有新弟子都得以保留了自己的名字,唯有阿真,本没有姓,对着安之城一拜,道:“求师父赐名!”
安之城道:“真字本就挺好,便叫你辰兮真,希望你日后,固守真心。”
辰兮真又对着安之城拜了三拜,道:“谢谢师父!”
羡鱼居中,师徒二人隐居山中日日相对的生活开始了,方堑私底下把宁子鄢的第一性格叫做“大师父”,第二性格叫做“小师父”。他逐渐知道,“大师父”话少,“小师父”话多;“大师父”吃素,“小师父”吃荤;“大师父”有洁癖,“小师父”喜欢乱糟糟。唯有一点,“大师父”和“小师父”是一样的,就是在传授法力这件事情上,不甚上心,永远就让他停留在“冥灵坐忘”……
方堑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闷闷不乐。
而更加闷闷不乐的,莫过于去半山腰打水。
刚开始的时候,方堑提起两桶水,走几步就开始喘,更别提爬山。他经常走在路途中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摔了跟头,水打翻不算,还把自己摔得一身伤。可当他带着满身伤回去的时候,宁子鄢竟然也毫不关心。二十桶水,依旧一桶都不能少。
第一个月,方堑的人生就是打水,从早上睁眼开始,就是浑身酸痛无力,打水,打完水,继续浑身无力,此时天已经黑了,于是睡觉,循环往复。
第二个月,方堑已经练出了一身肌肉,酸痛感渐渐消失,上下山的步伐也加快了。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刚上山的小弟子做的,为了锻炼基本的力量和耐心,做上三四个月,可就可以开始学习入门仙术了。可到了方堑,他不知道自己的尽头在哪里。陪他一起打水的人,从岳陵光,到辰兮真,又到辰礼、辰玥。
转眼,方堑在六合山上已经大半年了。六合山的众人,对他这个掌门亲传大弟子,从一开始的羡慕、尊敬,慢慢发展为同情、无视。
方堑也逐渐发现,为了表现得更像一个掌门人,“大师父”一直在刻意压制“小师父”的出现,以至于更为疼爱方堑的“小师父”,出现次数越来越少了。
“大师父”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傍晚准时离开半个时辰,去山下加固魔族结界,其他时间基本都在房里。没什么事情的话,她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一个月,偶尔开门看到方堑,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今天的水打完了?”
方堑暗自腹诽:真是冷面冷心啊……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跟池子里的小鱼们说悄悄话:“难道她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打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打水?”
鱼儿们游来游去,不知忧愁。
无比忧愁的方堑,偷偷挖出来一壶“男儿红”,趁着去山下打水的时候,独自喝了个干净。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喝酒的缘故,他醉倒在溪边,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日落黄昏,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暖暖的身体,鼻尖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方堑把那人紧紧抱住,小声呢喃:“师父……”
确是宁子鄢,下山来找他,叫不醒,只好将他背在身上。
风吹起方堑的头发,露出额角那个小小的伤疤。宁子鄢伸出两指,探了探,又将他的刘海整理好。
方堑的手抓住了宁子鄢的衣袖,嘟囔道:“师父,别走啊。”
宁子鄢道:“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看着你,你要是做坏事,我就砍了你。”
月色下,宁子鄢抱着方堑,背影慢慢走远。
第二天,方堑抓到了机会,趁着自己打完水,宁子鄢正在吃完饭的机会,去敲她的门。
“进来。”还是那个仿佛一百年都不会变的冷淡声调。
方堑决定用苦肉计,一进去就跪下了,哭丧着脸问道:“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宁子鄢道:“没有啊,你每天都能按时打完水,很好。”
方堑看到了希望,忙问:“那你为什么不教我仙术?”
宁子鄢道:“你想学?”
方堑心中腹诽一句:废话!嘴上无比真诚地说道:“我不想学的话,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啊!”
宁子鄢道:“要学术,先得正心,为师是在磨练你的心智。”
方堑道:“徒儿的心智已经被磨砺得很好了!”
宁子鄢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徒弟,心中还是非常犹豫。她原本只是想把方堑留在身边看管,让他平平凡凡过完这一生,但他励志要学习仙术,若自己不教他,他也总会想到别的办法。
宁子鄢决定,最后试探一次。她看着池中游鱼,说道:“我明天早上想喝鱼汤,就用这池子里的鱼,做得好喝,我明天就开始教你。”
方堑震惊地看着宁子鄢,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些鱼?这些不是你养的吗?你不是吃素吗?”
宁子鄢道:“我养来就是为了吃的,前一年我在闭关,今天出关了,可以吃荤。”
方堑急道:“可是我每天都见到它们、和它们打招呼,我们是……是有感情的!”
“感情?你和鱼讲感情?”宁子鄢看着方堑,“学仙术之前,七情六欲要先放下,你的感情要是太多,我教不了你。”
方堑怔在原地,看着宁子鄢转身进屋、关门,心中起伏不定。
多年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吧?不就是几条鱼吗!我又不是没吃过鱼!
方堑狠狠心,出去找了个网兜来,一兜下去,就捞起来一条红尾巴鱼。
他记得这条红尾巴,第一次给它们喂食的时候,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它,每每方堑走近,第一个游过来的也是它。
“好吧,不吃你。”方堑把它放下了。
他兜起另一条,这回是条通体漆黑的鱼,方堑还给他取过名字,就叫小黑。
刚来的时候,小黑怎么看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现在好不容易长这么健康,方堑还是不忍心。
把小黑放回去后,方堑干脆扔了网兜,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里,开始收拾东西。他气宁子鄢不近人情,也气自己优柔寡断,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觉得十分心酸,不由得抹了抹眼睛。
“算了,大不了去瀛洲列岛,找颜岛主师父!”
方堑下了这个决心后,就开始等天亮。这一夜十分漫长,他很多次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终于等到天边露出一丝光来,他从床上跳起来,拿着包袱就去敲宁子鄢的门。
“师父,徒儿来跟您告别了,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留在六合山上。多谢您这大半年时间的照顾,但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您的徒儿了!”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
方堑想:难不成还睡着?我刚才说话那么大声,总能把她吵醒的吧?
正在方堑犹豫着是再说一遍还是转身就走的时候,门开了。
宁子鄢站在门口,看着衣服破破旧旧的方堑,目光带上了几分柔和,道:“去换身衣服,今天开始,为师传授你溯灵诀二重境。”
方堑愣住了,张大眼睛看着宁子鄢,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子鄢道:“昨晚是对你的最后一次考验,验证你的善心。”
宁子鄢对方堑的身世终究是心存芥蒂的,所以试探他,能否对自己相处了许久的小生命报以善心。如果他今天能为了修仙的目的杀生,他日,也能为了别的事情杀人——这样的魔君后人,宁子鄢不敢留。
此刻方堑心中是欢喜的,他不会知道,是对鱼儿们的恻隐,换来了新的希望。
宁子鄢看着方堑,认真道:“方堑,为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留着你的慈悲心,对任何生命都是。”
方堑点点头,道:“徒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