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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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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九安接剑谢恩。
走过小半片叠石引水的园林,皇帝李知靖在南书房召见。
一列御林军士侍立暖阁外屏息戒备,廊下的宫侍得过传旨太监吩咐,认出服饰品级,不必通禀便施礼开门。
南书房的摆设调动过几处,轩窗下的矮柜上本该是犀角杯的地方放一只银托盘,上盛几个香橼。
李知靖不是畏寒的人,他像一块生烟的蓝田玉,本身就是暖的。因此南书房的薪炭也不似容王府烧得旺,烘出若有似无的佛手香。
四扇金碧山水屏风正对光,亮得崔九安煞不开眼。轩窗下,书案后,李知靖披一件孔雀绿织金的翠云裘,合上折子。
李知靖:“你来了。”
崔九安躬身:“拜见陛下。”
李知靖伸手虚扶,崔九安只是做个拜的样子,顺势站定。
李知靖:“先去烟花之地教训赵家小子,又走了两趟寒山寺,你倒是不畏言官御史。”
崔九安:“陛下不追究,旁人怎么弹劾都是小节。陛下若是追究,臣行事再谨慎也是多余。”
渭城侯站在原地,仿佛什么脾气都收敛了。
李知靖走回书案后,隔着几叠奏折看他。
李知靖:“容王府住得还惯?宣京变化不小,四处走走,也好挑块地方建府。”
崔九安回奏:“谢陛下垂询。仰仗皇恩,事事均安。臣拟请明年三月离京赴封地,不敢耗用内帑。建府一事,万请作罢。”
李知靖不置可否:“再议吧。”
他拈了一管朱笔,又批起奏折。衣上孔雀羽线翠蓝交错,日照得一忽儿一色,通身瑞气霞光。
近侍谨慎地看了崔九安一眼,凑到李知靖耳边禀事。
李知靖:“容王知道你随白羽卫回城,直接来跟朕讨人了。莽莽撞撞的,亏他还打着母后的旗号。”
崔九安又回手足情深。
李知靖:“朕也当你是手足。”温言道:“你借住容王府,没看到梅开,比宫里还好些。朕的熙宁前年在旧梅园住了半个月,央着皇后要再去。”
熙宁公主是李知靖的嫡长女,不过六岁。
崔九安:“王府怎能比皇城,公主年纪小,无非是喜欢王府规矩少。”
“哦?”李知靖:“你不喜欢王府规矩少,喜欢渭城。”
崔九安对上李知靖,他拱拱手道:“陛下曾言,最喜欢‘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臣还记得,有生之年,怕是要亲眼看过才能作罢。”
南书房轩窗外辟了个小池,叠石上覆盖细雪,石旁是一颗开得正盛的红茶花。
池面上浮两只照水的鸳鸯。
崔九安走到廊下,闻得熏香回头,暮色里,带着女官遥遥走近的,可不就是李存嘉。
李存嘉上两级台阶,比肩站定,看了看南书房。
李存嘉:“母后听说渭城侯入宫,宣你永宁宫觐见。”
永宁宫女官在前引路。
李存嘉低声问:“皇兄突然赐剑给你,是什么意思?”
崔九安答:“皇恩浩荡。”
李存嘉不再说话。到永宁宫,因容王在,无需通禀便入内。
永宁宫内宫人比崔九安设想得少,宫内多花木,太后还是惠妃时就爱这些。两人由女官带着,入侧殿,太后坐在上首,正支颐欲睡。太后出自将门,年轻时明艳非常,今年届五十,神态容貌望之仍如三十许人。
惠妃与崔王妃本是闺中金兰。崔王妃诞下子嗣即离世,惠妃念在姐妹情深,对崔九安关怀备至,几如慈母一般。崔九安为太子伴读,常被程阁老留堂,为免他被崔王责罚,惠妃每每遣人传信并肩王府,只说留他在吉庆宫,与五皇子、十皇子一同用晚膳。
在侧殿不必拘礼,李存嘉走上前去,跪在太后身前,太后笑道:“嘉儿回来了。”
崔九安顿觉不对。
李存嘉:“母妃看看,我还带了谁。”
太后握着爱子的手,抬眼看崔九安,一时好似认不得人。
李存嘉:“是崔世子。”
偏殿之中,日光之下,崔九安心中发冷。
太后招崔九安近前,李存嘉站起身,仍握着母亲的手,目中隐约含恳求之色。
他上前几步,太后细细地又看了他一回,方才道:“多谢菩萨。昏迷三四日,都好了吗?怎么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宫中的御医治病总治不尽,九郎,你还年轻,更应小心,切不可再逞强,否则留下病根,日后苦的是自己。”吩咐宫人传御医来回话。
崔九安坠马是先帝朝顺德七年的事。
普天之下,唯有太后宫中还是和睦圆满的顺德七年。
崔九安道:“惠娘娘且放宽心,我身体一向健壮,小小摔打算得了什么。唯独大夫,是万万不要见的。”
太后留容王及渭城侯晚膳。
崔九安:“你该告诉我。”
李存嘉:“你叫我从何说起。”
沉默一阵,崔九安问:“惠娘娘怎会变成这样?”
李存嘉:“父皇驾崩后母妃日夜难眠,不愿皇兄和我担心,下秘旨令太医院制忘情散,长期服用,不知何时就变成这样。我和皇兄却是后来才察觉。”
宾主尽欢,入夜才拜辞。
太后令宫人捧容王的裘衣上前,亲手试过了,笑道:“你这孩子贪凉怕热,下雪的天气,斗篷专捡薄的穿。我总以为你长不大,跌跌撞撞在这吉庆宫里跑,要我照顾。一转眼,你也到知道自己照顾自己的年纪了。”
李存嘉:“孩儿明日再来陪母妃。”
太后:“又闹孩子脾气。陛下令你开府,你该听君父的话,岂能日日依在母亲身边。”
李存嘉低声道:“孩儿明白。”
太后转向崔九安,叫道:“九郎。”
太后:“人皆说本宫福厚,有两个儿子。本宫感谢菩萨,给了本宫三个儿子。在本宫眼里心里,你与嘉儿、靖儿是一般无二的。”
太后站在殿外,目送他们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