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荫石前传一 简单》叶*然

5、春天不是练功天

　　五 春天不是练功天

　　谷中冬天不冷，草木不凋敝，四季也就不如何分明。只是冬天山谷中水小，一到瀑布水又大起来的时候，便知山上也渐暖了，冰雪融水。四月的时候，有白色、淡粉色的花瓣自上游顺瀑布流下，于是湖水、清河漂满落花，少年喜得掬起水来闻：“水都香了！”
　　布谷鸟和燕子飞回来，少年天天捉虫子来引它们吃。
　　青蛙、蟾蜍冬天在洞里睡觉，春来了懒洋洋爬出来，少年就用树枝顶顶它们肥肥的肚子。青蛙扑通一声跳进湖，水溅了他一脸。
　　山谷中还有一头母鹿，胆子奇大，竟敢每天清晨来他们门前的湖饮水。不知哪天起，她身边就跟着了一只小鹿，小鹿四肢纤长，娇柔无力，新生出的绒毛还未褪尽。少年格外喜爱她们，总是试图去靠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引诱母鹿，好抱一抱那只小鹿。
　　因此他很忙。

　　这天女子扛了锄头，说下谷的野栗子苗大概发出来了，要去移些来，旧年说归说，总是忘记。
　　少年道：“下谷在哪里？我和你去。”
　　女子指指山谷南面：“就在瀑布下面。”

　　山谷长约十余里，西北东南走向，一条大河贯穿其中，西北角上一个瀑布跌入谷中，便是河水来源，南面山谷的末端，又是一个大瀑布，少年曾去看过一次，相隔数里就觉得远处有天雷隐隐，滚过地面，站在瀑布边上往下看，银河倒悬，一泻千里，捣珠崩玉，飞沬反涌，烟雾腾空，其下幽窅冥暗，深不见底，而耳畔轰鸣如雷，实在使人害怕。
　　但是今日女子却说要去瀑布下面。

　　瀑布一侧竟藏着向下的小径，不过是在石壁上凿出的一个一个石穴，仅可落足，终年都见水，长满了青苔，陡峭湿滑，十分难行，需援手藤萝。而咫尺之外就是瀑布。水珠喷溅，若非穿了蓑衣，定然湿透。
　　少年如履薄冰，女子倒是十分随意。下到瀑布之底，雪白的水花就变成深黛色，水如墨玉，捧起来却又冰凉清透，少年啧啧称奇。
　　这下谷的承瀑之湖，广过他们住的山谷的小湖十倍，湖中水草繁密，水族颇多。少年见之大喜，盘算着以后来此叉鱼。
　　沿湖芦苇、莎草迎风摇摆，湖上锦羽翩飞，野鸭子、鹳鸟、鹤，还有形似鹅而巨的长颈白鸟，成双成对地在水面上游行，举止竟比公主还要优雅。
　　少年喜得大叫一声，吓得近旁的鸟儿一阵乱飞。
　　女子一扯他：“不是来帮忙挖栗子的么？！”拖了他就走。
　　少年举目，不远处就是一片树林，想来栗子苗就在其中。可是林子旁边又有一个湖，正在瀑布下湖的下游，也一般的水清浪平，但湖面上却干干净净，一只水禽也不见。
　　“那湖怎么没有鸟儿？”
　　“当心那个湖。湖中有利齿鱼，成百成千，整只狼掉下去也给吃了，你若不小心，我可救不得你。”
　　那天少年帮女子挖了七八棵新长出的栗子苗，然后就开始清点林子里的结果可以吃的树来：“有野枇杷，有野杨梅，有野山楂，有桃树，还有野杏，哈哈，哈哈！”
　　从那以后，他就更加忙了。

　　春天，山谷里，鸟忙着育雏，走兽忙着下崽，而少年每天忙着去偷看。早晨拿杏仁喂小鹿，傍晚又兴奋地跑回来报告：“今天湖东边那对野鸭子，又下了一只蛋！”
　　女子并不说什么。他终归和孩子一样，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懂得沉静。

　　四月末有天晚上女子在包扎陶器、准备明天出山的时候，少年说：“我陪你出去吧？”
　　她淡淡地道：“好象有人说过要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好好修炼一下自己的武功的啊？”
　　“咳咳……这个……”
　　“练武功又有何用？何必练呢？”
　　“这可不行！我还要做天下第一高手！还要名震武林呢！”
　　她漠然微笑。

　　六月的时候，禽鸟多已经北飞，少年玩心淡了许多。天未明时，他就起来在湖边打坐。母鹿仍然带着小鹿来饮水，这成了少年每天最大的开心事。
　　女子依旧侵晨即起，在湖边摸彩石。
　　“来抱抱它呀。”其时少年和这一对母子已经厮混得很熟。他把小鹿抱在怀里厮磨，小家伙不安分地扭动身躯，母鹿仍然在一边安静地喝水。
　　女子摇摇头。
　　“不喜欢它么？多漂亮的小东西啊。”
　　“不是不喜欢……总有一天要消失的。”
　　“消失？”
　　“它会长大，然后就会离开母亲。也许迁出这个山谷，你不会再看见它。”
　　“可是，母鹿会生新的小鹿啊？”
　　“但是母鹿也会老去，有一天它会生不出孩子，有一天它会死掉。也许死在山林，也许死在你的面前。”她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天你要怎么办？”
　　少年发怔，那一刻小鹿终于逮着机会，从他怀里挣脱，跑出去了。
　　就像他曾经有过的那样，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寒冷。